她背起雙手,仿佛一隻鬥勝的大公雞,邁着四方步,故意在當值的同僚們面前,無所事事地轉了好幾圈,才帶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晃到了秦琢跟前。
秦琢太久沒有來玄鳥閣,堆積的事務淹沒了桌案,卷軸和竹簡堆成一座小山,秦琢往桌後一坐,整個人都被擋得嚴嚴實實。
聽到腳步聲,他艱難地從公文中擡起頭來,用眼神詢問許雲煙有沒有事。
許雲煙可以貼臉炫耀自己的假期,但她是萬萬不敢舞到閣主面前的。
于是她問:“陳師傅說晚上給參與常羊山之戰的大家加餐,閣主是去八珍館吃還是讓他們送過來?”
秦琢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務:“……拜托他們送過來吧,對了,少要一點肉食,黑石子減肥呢。”
“好嘞。”許雲煙咧了咧嘴角。
她正轉身欲走,又被秦琢叫住:“潤風,門外的魚喂了嗎?”
“魚?不知道唉,我去問問。”
她從某個書架後面精準地抓出了自家弟弟許雨帆:“帆弟,你喂魚了嗎?”
“喂、喂了。”許雨帆手上還拿着抹布,結結巴巴地回答,“小、小奇走……之前,囑咐我、我,記得……喂魚。”
“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喂的?”
“昨……天,申、申時,呃,不……到。”
許雲煙滿意地點點頭,反手把弟弟塞回了書架後面,蹦蹦跳跳地回去禀報閣主。
“閣主,帆弟說,經小奇叮囑,他昨日臨近申時之時喂過魚了。”
秦琢百忙之中抽空擡頭沖她一笑:“多謝,瞧我,這幾日忙得連喂魚都忘了,多虧了你們幾個呢,改日請你們吃梅花酥。”
“梅花酥!”許雲煙眼睛一亮,睜着晶亮亮的雙眸趴到了秦琢面前,“是秀山島那家程記面餅鋪的梅花酥嗎?那家的糕點特别特别好吃!”
她連着說了兩個“特别”,似乎隻有這樣,才能體現程記面餅鋪在蓬萊十一島糕點界的地位。
“是!”秦琢忍俊不禁。
“你訂到了?你居然訂到了!我跑了好幾趟,店家都跟我說梅花酥賣完了……”許雲煙先是小聲地歡呼,随後情緒又低落下來。
秦琢沖她眨眨眼:“噓——”
他壓低了嗓音:“就你們姐弟和譚奇三個,别告訴其他人哦,我怕不夠分呢。”
更怕其他弟子說他偏心,影響玄鳥閣一脈的團結。
許雲煙也向他眨巴着眼睛:“閣主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玄鳥閣即将閉館時,秦家的小少主秦思源從後門溜進了玄鳥閣,直奔秦琢所在地,把一張小紙條偷偷摸摸地塞進了小師叔的袖口。
“……少主?”
秦思源憨憨傻傻地笑了起來,道:“我爹讓我别聲張。”
秦琢的表情一言難盡:“你一路都是躲着人過來的?”
秦思源歡快地上下點着腦袋,滿臉的求誇獎,這讓秦琢更加窒息了。
他歎了口氣:“少主,這個點,懸鏡堂和同袍樓的巡邏隊伍都還沒下班呢。”
可惜這種程度的暗示對秦思源來說還不夠,他一臉懵懂,呆呆地看着小師叔,抿着嘴唇,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秦琢又歎了口氣:“我是說,少主其實早就被發現了,這是因為他們認出了是你,所以沒有攔下你罷了。”
“那又怎麼了嘛……”秦思源小聲嘟囔,噘起的嘴唇都可以挂個油壺了。
放下紙筆,秦琢慢悠悠地打開紙條:“也沒怎麼,就是家主說了‘不要聲張’,少主沒能做到——而已。你隔三差五往玄鳥閣裡跑,又不是什麼大秘密,今日這麼一躲反而讓人猜到你有特殊的事要做了。”
“啊!”秦思源頓時張大嘴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小師叔,那我可怎麼辦呀?”
“怕什麼,你爹畢竟是你爹,還能打死你不成?”秦琢強忍着蹙眉的沖動,溫聲安慰着驚慌無措的少家主。
但秦思源并不覺得這些話是在安慰他。
他甚至覺得奇怪得很,一向溫文和善的小師叔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秦思源瞪着眼珠子,打量了秦琢一會兒,憋出一句話來:“小師叔你……中邪啦?”
“滾……咳咳咳。”秦琢艱難地咽下了蹦到嗓子眼的詞,“我是說,少家主不必擔憂,既然家主點名要你來做這件事,那就已經設想過各種各樣的後果,你雖來得高調,但未必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啊。”
秦思源緊張地絞着手指:“小師叔,你說我是不是又讓爹失望了,等我回去,他一定會打我的吧……”
秦琢無語地撐住額頭,他現在覺得,家主這個兒子生得确實不太行,怪不得有那麼多的長老執事想要扶持秦思憫呢。
回想秦瑞這麼大的時候,論文,已經可以獨自批閱公文,與長老拍桌子争辯了;論武,已經敢掄拳頭和老家主秦移互毆,光膀子和山海異獸摔跤了。
虎父生犬子,對比着實慘烈,秦思源仁善有餘,果敢不足,是個好孩子,但不會是個好家主。
若是真讓這孩子當了家主,秦家的前途将一片黑暗。
“少家主。”秦琢有氣無力,“非要我明确地告訴你,你爹知道你一定會搞砸嗎?”
或許是在夢中受了秦始皇帝的影響,秦琢的性格在潛移默化中發生着變化,這種變化對于身邊人來說很是明顯,但沒人覺得這是壞事。
秦思源嘤嘤嘤地跑了。
秦琢終于打開了那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條。
紙條上是秦瑞親筆書寫的一行小字,筆鋒嚣張銳利,筋骨昂然挺拔。
“明日午時,随我前往祭天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