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可能?”秦琢揮了揮手,把風塵子趕到一旁,湊到了周負身邊。
周負也下意識地往他的方向傾了傾身體,道:“因為那麼多玉書放在一起,必然會引起無限主神的注意,如果真是如此,這些玉書早就被天魔奪走了。”
聽到這裡,秦琢便不顧風塵子的反抗,再次把他塞回了銅燈裡。
随後他眉心微蹙,疑惑地問:“我還是不懂,無限主神為何如此執着于山海玉書呢?”
周負回答道:“因為山海玉書是山海界的最後一道防線啊。”
見秦琢依然面露不解之色,周負便繼續解釋道。
“若世界屏障不幸被無限主神攻破,我就會迅速切斷山海界與人界之間的聯系,放任山海界迷失在混沌中。”
“屆時,山海界會成為我們與無限主神決一死戰的疆場,直到一方迎來不可逆轉的毀滅與終結。”
“在這之後,山海玉書才會發揮其真正的作用。”
“山海玉書不僅記錄了山海界的風土人情,還蘊含着部分神靈的真靈,而且玉書本身便擁有橫渡混沌虛空的能力。”
換句話說,隻要秦琢沒有被無限主神和天魔抓獲,即使山海界徹底覆滅,他也能依靠玉書在混沌中活下來。
想通了這一點,秦琢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接受這種結局。”
“可是,阿琢,你不正是為此而誕生的嗎?”周負深深地凝望着他,用目光細細描摹着他的輪廓,“你是山海玉書的執掌者,生來便承擔着這樣的使命。”
秦琢反問道:“所以這所謂的‘使命’,就是讓我當逃兵嗎?”
不等周負回複,他又說:“況且我逃入了混沌之後,又能做些什麼呢?到了那個時候,恐怕也難在三千世界裡找到人界的位置吧?”
秦琢閉目長歎一聲,然後緩緩睜眼。
“周負,你們都說我是‘希望’,可是這種使命真的有資格被稱為‘希望’嗎?”
周負沉默地看着他的雙眼,隻覺得望進了一片浩瀚汪洋,翻湧的浪花會在瞬息間被霞光染上絢麗的色彩,又會在落回水面時重新恢複成原狀。
周負忽然覺得,神靈們是可能弄錯了。
或許他的阿琢根本不是女娲娘娘抟土所造的生靈,阿琢的本體,應該是昆侖神山上的一塊玉。
很多人都有切磋琢磨秦琢的能力,但改變不了他依然是一塊玉的事實。
周負想了很久,終于用幹澀的嗓音開口回答道。
“其實最初的設想,是随便找一個世界落腳,然後喚醒山海玉書中的真靈,重整旗鼓,積蓄力量,再施行對無限主神的複仇。”
他一邊說,一邊謹慎地觀察着秦琢的反應,注意到秦琢的眉頭不自覺地緊鎖起來,他立刻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個計劃很快就被放棄了。”
秦琢直視着周負的雙眼,面色嚴肅:“放棄是明智的,無限主神奪取了世界本源後隻會更加強大可怕,而我們幾乎失去了一切,此消彼長,複仇成功的可能性實在太低了……那麼新的計劃又是什麼?”
周負道:“依然是先找個世界安定下來,但不是為了複仇,而是将我們對抗無限主神的經驗傳授給其他世界的生靈們,讓我們的失敗能被他們規避。”
他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了一絲疲憊,眼神卻一如既往地堅定:“而你,阿琢,你将為那些随時可能面臨無限主神威脅的世界帶去希望。”
秦琢沉默了一下,才輕聲道:“這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不希望山海界無聲無息地消散于混沌。”周負也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嗓音,“我們來過,我們戰鬥過,我們必須要留下一點什麼。”
秦琢看了他一眼,忽然嗤笑了一聲:“……我不是聖人。”
周負也定定地回望過來:“我們都不是聖人,但如果,我是說如果,山海界真的要迎來這樣的終局……”
“那麼我希望,山海界是最後一場悲劇。”
望着周負溢滿真誠的眼睛,秦琢感覺自己的心房被什麼東西擊中了,這讓他不得不狼狽地扭開頭,避開周負的視線,慢慢平複心情。
他清晰地意識到,他與周負對世間萬物的愛是不同的。
雖然周負說他不是神靈,但周負的身上分明有着異常濃厚的神性,他對萬物常懷悲憫與憐惜之心,這種情感早已跨越了人神的界限,甚至超越了兩界的範疇。
而秦琢,他也愛着芸芸衆生,但那是因為其中包含了他所珍視的至親、好友、故交,他曾經收獲過無數的溫暖與真情,因此他也願意付出同樣多的愛。
秦琢分不清哪種更稱得上無私,但他明白這兩種感情同樣真摯。
良久,他才低聲喃喃道:“說的倒是好聽……”
“不要難過,阿琢。”周負微笑道,依然用溫厚的目光注視着他,“其實我們已經很成功了——人界可以存活下去,我們的文明得以延續,這已然是個非常完美的結局。”
所有神靈都未離開山海界,周負數千年如一日地守望着世界屏障,秦琢在人界輾轉多年,最後也回到了這個世界。
說到底,隻不過是他們不肯放棄山海界而已。
他們在做出這個決定時,就已經準備好了要承擔一切可能産生的後果。
“我不怕死。”秦琢緩緩轉過半個身子,伸出手去,似乎想撫摸周負的臉頰,伸到一半卻又突然頓住,随後猛地縮回了手。
周負都閉上眼把臉湊過去了,卻見他忽然收手,心中難免有點失望。
秦琢垂下眼睛,睫毛在臉上投下淺淡的陰影,掩蓋了瞳孔裡洶湧的情緒。
“但是,我不想讓你死。”
他的聲音更加低沉,幾乎是一絲一縷地從喉嚨中掙紮着擠出來的。
周負沒有在山海玉書上留下真靈,而他字字句句中都透露着一個信息——山海界的末日降臨時,他會随着這個殘缺的世界一起消逝。
周負無力地開合着嘴唇,半晌沒能說出話來,最終,他隻能輕輕地歎出一聲。
“對不起……”
對不起,阿琢,我給不了你任何承諾。
我甚至不能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為了心中的摯愛去争取,去奮鬥,去無私地付出,去許下一生一世的山盟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