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輕很慢的三個字,風一吹就會飄散無蹤,落在秦琢的耳朵裡卻猶如山嶽一般沉重。
沉默在帳中蔓延,仿佛一層無形的薄紗,緊緊纏住了兩人。
秦琢不再去看周負,獨自收起了桌面上排列整齊的玉書。
他的動作顯得有些匆忙,仿佛想要逃避什麼,又或者是在尋找内心的安慰。
“其實,我不喜歡複仇。依我所見,複仇可能給人帶來短期的滿足感,然而從長遠來看,它往往會帶來更多的痛苦和不幸。”秦琢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
周負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阿琢為什麼要說起這個。
秦琢盯着手中瑩潤潔白的玉書,唇邊溢出了一抹苦笑:“但如果有一天我熟悉的一切都化為齑粉——不,連齑粉都不剩下的話,或許……我真的會成為一個瘋狂的複仇者吧。”
周負理解了他的意思,如果無限主神摧毀了山海界,那麼秦琢餘生唯一的願景恐怕就是向祂複仇。
于是他道:“阿琢剛剛不是還說,複仇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嗎……”
“對,很不明智。”秦琢沒頭沒腦地應了一聲,随後擡起頭,向周負咧了咧嘴角,“所以我是說,會成為一個‘瘋狂’的複仇者。”
瘋狂……
這個詞從秦琢的唇舌間滑出,帶着一種無法言喻的蒼涼和決絕。
“可我想讓你好好活着!”周負脫口而出,眼神中透露着執拗。
秦琢認真地看着他:“我也想讓你好好活着。”
“這是不可能的。”周負一下子頹喪了下來,“我是不周君,命數與世界屏障相連,如果無限主神想要攻破世界屏障,他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殺死我。”
“世界屏障不破碎,無限主神就無法大範圍侵害山海界。在我倒下之前,山海界都是相對安全的。”
“山海界與無限主神之間的較量,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才算正式開始。”
周負淡然的嗓音在帳中回蕩,平靜得仿佛是在叙述無關之人的生死。
秦琢的心猛地一震,他知道周負的責任重大,卻從沒有想到,不周君的命運竟是如此的……慘烈與悲壯。
“周負……”秦琢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想要說些什麼,想要提供一些安慰或幫助,但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到最後,他隻能徒勞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周負。
周負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吓了一跳,下意識地舉高了雙手,茫然無措地看着秦琢微微顫抖的肩膀。
過了一會兒,他才猶豫地放下手臂,動作溫柔而遲疑,試着慢慢環住了秦琢的肩頭。
此時此刻,兩人之間的情感就如潮水一般洶湧澎湃,無聲而又濃烈。
周負情難自禁地收緊了雙臂,似乎想要把秦琢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一顆心若是起了妄念,連心的主人也管不住它的。
明明最先心動的人是他,明明從不掩飾喜愛的也是他,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這最後一步。
他不願做出讓秦琢為難的事,于是把選擇權交給到了秦琢手上。
周負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怕秦琢愛他,又怕秦琢不愛他;他怕秦琢有朝一日會後悔,又怕秦琢永遠都不會後悔。
秦琢心裡五味雜陳,他知道自己的感受,卻也清楚地知曉現實的殘酷,他的心在掙紮,理智與情感在進行激烈的拉鋸戰。
應該立刻抽身的。
秦琢自以為冷靜地思考着。
這段蘭因注定結不出果,他應該趁着還有退路的時候逃走,退一步尚有餘地,再往前,就隻剩下萬丈懸崖了。
可是他舍不得。
他的周負這麼好,他舍不得讓周負獨自走向那樣壯烈的結尾。
如果在某個遙遠得已經被他遺忘的過去,周負沒有遇見他,那周負是不是就要在永恒的孤寂中,走向那個荒涼的終點?是不是直到命定的死亡降臨後,都不會有人為他吊唁?
這種可能性讓秦琢的心裡升起了莫大的恐懼。
他無法割舍,也不願割舍。
“周負,我……”
他終于将心一橫,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帳外忽然火光大盛,亮如白晝,随後便是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和兵器相撞的铿鳴聲。
“敵襲!敵襲!”
這聲音讓他的心跳瞬間加速,所有的柔情都在一刹那被抛到了腦後。
“是譚奇的聲音!”秦琢擡起頭,“我出去看看!”
周負的反應更加激烈,他的手輕輕一帶,就将秦琢護在了身後,警惕地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别出去,那個人就是沖阿琢來的!”
秦琢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隻來了一個人?是誰?”
周負沒有回答他,但緊接着一聲哀嚎劃破夜空。
“我是葉司!姓葉名司字操德啊!我要見昆玉閣主!快讓我見昆玉閣主!”
“打的就是你!”帳外人影綽綽,譚奇年輕的嗓音罵罵咧咧,“家主有令,禁止外人未經允許,擅自靠近秦家營地!”
秦琢一愣,不解道:“葉校尉?他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