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他拜入秦家沒多久,就跟随師尊雲遊四方去了,什麼時候躲在角落裡背過書?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就有人端着酒盞上前敬酒。
事到如今,誰還看不出塗山代族長和長定公主都對秦琢青睐有加?再加上秦琢的修為近來突飛猛進,被邊緣化的玄鳥閣終于出現在了秦家子弟的視野裡。
秦琢掃視一圈,一雙雙熱切的眼睛闖入視線中,他忽然發現,除了師尊和幾位或閉關或仙遊的太上長老外,蓬萊秦家已無人能與他匹敵。
他輕輕拈起酒杯,回敬衆人,随後閉上雙目,将杯中的瓊漿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燙過喉管,帶來了一陣火熱的刺激,仿佛能将一切都燃燒殆盡,然而他心中的郁悶卻不是這半杯殘酒能夠澆滅的。
他曾經暗暗發過誓,此生為秦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可如今,這個誓言怕是不能作數了。
有那麼一瞬間,秦琢居然理解了梼杌為何執着于帶他離開秦家,梼杌說的對,秦家隻能是藏他的地方,不能是護他的地方。
塗山之會後,承寰使的身份公開,他還能在秦家安穩地待下去嗎?他們又會以怎樣的目光看待他呢?
是驚訝,是敬畏,還是……
無論如何,他都不願讓秦家陷入風口浪尖、成為衆矢之的,更不願讓秦家子弟因他而傷,甚至因他而死。
這杯酒,就當作是他的賠罪。
抱歉,諸位,琢鬥膽,用這場慶功宴為自己踐行,至于過去的那些誓言和承諾,請統統當它們不作數吧。
“阿琢……”周負擔憂地向他望過來,燈火幽幽,照得他眼睛也幽幽的,似是水面有風,偶有漣漪陣陣。
秦琢放下酒杯,看着他,不說話。
火光照亮了杯中酒,映回周負的雙眸,那雙岩灰色的眼睛像極了月下的湖泊。
賓客滿座,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可在場衆人中,能夠真正理解他内心的,唯有周負一人。
秦琢忽的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
笑容雖淺,容色卻豔,不顧有多少人看直了眼,秦琢自顧自得斟滿兩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周負面前。
周負看了看,覺得自己一口能喝十杯,雖不明所以,但還是笨拙地模仿着秦琢的姿勢,鄭重地舉起了那小小的酒杯。
酒杯相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君心,我心。”
他聽到秦琢的喃語,隻覺心中一軟,眼眶卻酸澀起來。
秦琢兀自飲了酒,便拿起一壇酒,在手中掂了掂,然後拉着周負起身。
“周負,随我去見一見家主和各位尊長吧。”他仍是笑着的。
家主長老一席,執事和各脈管事一席,隻不過當代家主不拘小節,宴席過半,大家都胡亂混坐,不知跑哪裡去了。
秦琢從容地應對着那些前來搭讪的年輕子弟,同時注意到人群中還有不少别家修士,有些是受邀前來做客的,有些是偷偷混進來吃飯的,家主寬宏,并不追究。
撥開人群,秦琢領着周負穿梭其中,每見到一個關系較為親近的熟人,便停下來同那人共飲一杯酒,一壇酒很快見底,便再取出一壇,繼續宴飲。
轉了一大圈,宴飲也接近尾聲,兩人才回到原位。
盡管酒力強烈,但終究隻是凡間的佳釀,對于修士而言,要醉倒并非易事。
周負是靈石化身,這具身體也不過是泥土所塑,那麼多烈酒下肚,他的面容依舊未顯絲毫的酡紅。
倒是秦琢,半合着眼睛,歪頭靠在他的肩上,呼出的氣息都帶着酒香。
“我之前,說什麼來着?”他似乎有些醉了,又好像前所未有的清醒。
周負規規矩矩,一動不動地讓他斜依着,聞言有些茫然,但還是老實回答:“你剛剛跟陳六長老說,想請她幫忙養玄鳥閣門口池裡的魚……”
秦琢很不端方地揮了揮手,差點一巴掌拍到路過的許雨帆身上。
“不是這句。”他緩緩睜開眼,“還要更早,早得多。”
“是什麼時候說的?”周負想把他扶起來,但秦琢不肯,就是要往他身上倒,他隻好調整了自己的姿勢,力求讓秦琢靠得更舒服一點。
秦琢道:“是衆帝之台,你第一次,見到‘秦琢’的時候。”
“我當時說,婚姻大事,應當……”
周負一下子緊張起來,結結巴巴,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你、阿琢說,欲結……良緣,要、要舉行儀式,禀告天地尊長,取得官、官府文書……”
秦琢低聲輕笑了起來:“不作數了,這個也不作數了。”
周負沉默了一下,别開臉去:“……好。”
“周負。”
秦琢湊過去,摸摸他的臉:“我的意思是,沒有儀式和官府文書,也沒能正式禀告天地尊長。”
“你還願意跟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