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琢很容易就理清了帝俊決定襲擊無限主神的邏輯。
祂認為無限主神随時可能會對山海界發起總攻,而為了抵擋這場浩劫,不可避免地要犧牲世界屏障,以及某種意義上與世界屏障性命相連的周負。
但帝俊不願意看到這種局面,為了确保萬無一失,祂決定再給無限主神一次重創,以确保另一個世界十年内都無法恢複元氣。
事實上,也用不了十年,帝俊對承寰使的能力深信不疑,秦琢說他隻需要三年,那麼他必定會在三年内解決無限主神。
為了更加穩妥,所以就采用了如此莽撞的方式……這種反差讓秦琢不禁無奈地笑了笑。
帝俊口頭要交代的事不多,祂出發前給身邊所有重要的存在都留了書信,隻是有一些瑣事要和秦琢解釋。
“最後,昆玉,記住我跟你說過的,你的修行太雜了,那些沒有幫助的還是暫且放一放吧。”
感受到帝俊言語中的鄭重,秦琢一言不發,嘴唇緊緊繃成一條直線,默默向祂點了點頭。
于是帝俊便笑了,祂并不是不苟言笑的老古闆,但無疑總是端莊而威嚴的,如今倒是笑得意外的親切和溫和,就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端詳着自己最喜愛的後輩。
“不要輸給祂,昆玉。”帝俊很輕很輕地說,“我可以輸給祂,但你不行。”
秦琢帶着一些安撫的意味回答:“我不會的,我們已經赢了一半了。”
帝俊閉了閉眼,雙眸中的星光開始穩定得散發金光,這令祂的眼瞳像是從夜空中裁剪下的,望之頓生孤高渺遠之感。
“不周君,我在大荒留有幾座祭壇,借拜托五彩鳥看護,當這些祭壇同時運作時,能夠短暫地補全不周山殘缺的秩序,但我畢竟與不周山不同源,無法做到盡善盡美。”
“我想将這些祭壇交給你,你或許能參透秩序之道,更好地補全不周山。”
帝俊的話讓周負面露驚訝,周負的目光在秦琢和帝俊之間逡巡,他很是遲疑又帶了點抱歉地打斷道:“其實,補全不周山不用那麼麻煩的……”
“我知道。”帝俊反過來截住了他的話頭,“不,應該說,我已經猜到了。”
“你、你知道?”
迎着周負愈發驚疑不安的神色,帝俊心平氣和地說:“不難猜,不周山的秩序支撐着世界屏障,而你和世界屏障休戚相關,那麼我想,作為不周山石的你,和不周山之間的聯系也沒有完全斷絕吧。”
聽到這裡,周負幾乎把腦袋埋在了胸口,秦琢立刻也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扭頭,銳利的視線直直地鎖定在周負那愧疚的頭頂上。
“周負!”秦琢張了張嘴,一時沒想到除了責問之外能說的話。
“對不起……”周負沉悶壓抑的聲音從他看不到的角度傳了出來,聽起來溫順又難過。
秦琢忽的一陣無力,攥緊了拳頭,在掌心尖銳的痛感竄至腦海時,馬上控制住自己放松了力氣,轉而拍了拍周負朝向自己的頭頂。
“沒什麼好道歉的。”他的語調甚至還很輕快,不帶一絲沉重的痕迹,“如果非要道歉的話,我想也不是因為你對我有所隐瞞。”
周負小心又熱切地在溫暖幹燥的掌心裡蹭了蹭,像一隻親人的小動物,這個動作讓冷眼旁觀的梼杌終于看不下去了。
“啧。”打不過其中任何一個的白衣兇神不忍直視地别過臉。
周負喜歡所有代表親近友好的肢體接觸,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而且他已經很好地被安撫住了。
帝俊見他們沒有繼續交流的意思,就接着往下說道。
“隻要不周君願意回歸不周山,就能填補其殘缺的秩序,我不知道能填補多少,但一定遠比現狀要好。”
秦琢将視線從周負身上挪開,放到帝俊臉上:“回歸不周山之後呢?周負就消失了,對嗎?”
帝俊看着他,閉口不言。
那就是默認了。
周負小聲道:“我也不确定我會不會消失,但不周山太古老了,我的記憶、我的一切在不周山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連來自蠻荒的帝俊都難以揣度不周山存在的尺度,更别說是在神靈中相當年輕的周負了。
正如周負當初所說,在混沌鴻蒙面前,連一個世界都是無比渺小的,當參照物足夠大時,平常看來猶如天塹的距離,都會在一瞬間被抹平。
——或是被抹殺。
秦琢又看了周負一眼,向帝俊确認道:“所以這些祭壇可以代替周負補全不周山?”
“是的,不過這隻是我的後手之一,畢竟不出意外的話,連山海界的世界屏障都不會有損壞。”
秦琢長舒了一口氣:“我明白了,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帝俊饒有興味地托着下巴:“我還以為你會挽留我。”
“别裝了。”秦琢歎氣道,“山海玉書裡有大神你的真靈嗎?沒有的話不妨給我留一道,等我又空了就把你救活——反正我本來就準備複活庚辰,加上你也隻是順手之舉。”
這個回答讓帝俊露出了欣慰而滿意的神情,祂輕微地上下點了點頭:“有這種想法是好事,說明你思考問題的方式已經從凡民轉向執掌規則的大能了,對你來說,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所以我早就說了,看開一點啊。”
秦琢想了想:“萬一,我不想救你了呢?”
“天地萬物不過一氣所成,無生無死,無形無累。”帝俊失笑說道,“我是周天星鬥的化身,星辰不熄,我亦不滅,當然,即使我真的歸于天地了,死亡也不會成為我的負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