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丘玄生敲響蒼秾家大門之前,蒼秾還不能自如說話的時候,蒼秾與人交流的方式是打手勢和文字。有些話不能通過簡單的動作告知,就隻能在紙上寫個大概,費時費力。
為了治好蒼秾的怪病,打從發現蒼秾的病情起蒼姁就四處尋醫問藥。她對蒼秾的語言障礙感到内疚,仿佛蒼秾無法正常說話是她一手造成。從小到大試過幾百種方法,連蒼秾自己都覺得沒希望了,蒼姁還是不知疲倦地四處尋醫問藥。
有時神農莊的門客聽她調遣,她就讓旁人幫她尋找藥方,暫時留在家裡陪伴蒼秾和岑既白。那時岑烏菱已經進入了一種超脫世外旁人皆是糞土的境界,家裡要帶的孩子便隻剩下年紀相仿且有共同語言共同敵人的岑既白和蒼秾。
盡管蒼秾的症狀與殘疾差不多,但蒼姁對她和岑既白一視同仁,從不因蒼秾不好說話或岑既白腦子笨而怠慢過誰。房間裡的每樣物件都是蒼姁給她的,蒼秾站在熟悉的屋子裡,想起沉睡着的蒼姁,仿佛還置身于陰冷的石室中一樣。
月光明晃晃的,透過大開的房門照進屋裡來。丘玄生從門後探了個頭,輕聲說:“蒼秾小姐,我能進來嗎?”
蒼秾招手示意她進,丘玄生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像是參觀名勝古迹一樣:“這裡是蒼秾小姐以前的房間?”
“說不準再過幾天就不是了,”蒼秾垂頭喪氣的,歪坐在桌前說,“還不知道我娘什麼時候能醒,我和小莊主被岑烏菱趕走,岑烏菱想把這房間給别人也不是不可能。”
“怎麼能這樣,這裡是蒼秾小姐的家。”房間裡堆着許多東西,丘玄生唯恐碰壞了哪樣,拘謹道,“蒼姁前輩一定很疼蒼秾小姐和小莊主吧,時常聽小莊主說起她有多好。”
房間的角落裡塞着一個大箱子,蒼秾起身掀開箱蓋,露出裡頭囤積的彩色稿紙:“這都是從前我說不出話,她置辦着讓我寫字用的。一不小心就堆了這麼多,裝了好幾個箱子。要是我真有這麼多話可說,隻怕要把嘴皮子說破了。”
丘玄生怕她消沉,鼓勵道:“現在蒼秾小姐可以自如說話,等蒼姁前輩醒來看到,一定會很開心的。”
蒼秾一松手,箱蓋砰的合上:“誰知道她還能不能醒。殷大娘都說看不出門道,我早年間說不出話索性不學藥理,小莊主又是什麼都不懂的,還有誰能救醒她呢?”
放在傳聞話本裡,至親之人命懸一線時應該焦急奔波以求改變,蒼秾卻隻覺得茫然。因着蒼秾天生的古怪病症阻礙溝通,她和蒼姁從沒有坐下來好好談心的機會,蒼姁留給蒼秾的就隻有照本宣科的教育和一屋子的琳琅物件。
話雖如此,說到底蒼姁也還是她的母親。令人措手不及的現實逼到眼前,蒼秾煩悶得在屋子裡打轉,說:“當初岑烏菱說要趕我和小莊主走的時候我就該問個清楚,倘若我娘正是那時候出的事,事情絕不會發展成今天這樣。”
丘玄生試探着問:“蒼秾小姐,你懷疑是岑莊主?”
“跟她脫不了幹系。”蒼秾說得十分肯定,仿佛自己親眼所見,“我知道我娘是什麼樣的人,戚彥和岑星詠都不在了,她把小莊主和岑烏菱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來養,若不是岑烏菱雲遊時趁她不備害了她,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做到。”
“戚紅都說了,我們沒有證據呀。”丘玄生思索一二,牽住無頭蒼蠅似的蒼秾拉着她在窗邊坐下,“我們可以救醒蒼姁前輩,讓她指認兇手是誰。蒼秾小姐,不要氣餒了。”
“不用這麼麻煩,我最擅長快速寫字,看我寫個幾千張岑烏菱的罪狀,跟她對簿公堂。”蒼秾不顧丘玄生的勸解,硬生生在丘玄生的拉扯下大步走到桌前鋪開稿紙提筆要寫。
毫筆落在沒有和墨的石硯上,蒼秾動作一頓,望着手裡的筆說:“這些紙筆和硯台,都是我娘替我準備的。”
從小就有這些,弄得蒼姁的付出是理所當然了。被良心譴責的感覺不太好受,蒼秾沒再繼續動作,丘玄生趕忙搶過她手裡的筆:“既然是蒼姁前輩準備的,就不要用在這種地方。世上一定會有救活蒼姁前輩的辦法,我幫你一起找。”
被搶走紙筆的蒼秾像是失去了靈魂,被丘玄生拉到窗邊坐下。她剛挨到凳子,立即回神握住丘玄生的手說:“幻境裡我娘總是耍滑頭,殷南鹄也說她遊手好閑。可我認識的蒼姁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我都不知道該信哪邊。”
“也許蒼姁前輩也有孩子氣的一面,隻是在蒼秾小姐面前要扮演母親,不好說出來而已。”正是應了當局者迷,丘玄生比她平靜許多,“你就相信我這一次,救醒了蒼姁前輩,所有蒼秾小姐想知道的答案就都會浮出水面了。”
這話有點怪,像是責怪她不信自己似的。蒼秾瞟丘玄生一眼,扭捏着說:“我不是不信你啊,隻是我對你了解不多,現下我娘又靠不住了,我必須比往日更警惕才行。”
“蒼秾小姐很了解我,你是除了隊長樂始外我最好的朋友了。”丘玄生笃定道,“應該說是我不了解蒼秾小姐,沒想到蒼秾小姐難以說話會有這麼多不方便的地方。”
自從見到丘玄生開始,這個問題就一直盤旋在蒼秾腦海裡。不知眼下是不是說出來的時機,蒼秾觑着她,心裡做了鬥争半天才說:“我的病算什麼,為什麼我在遇見你之前不能像旁人一樣正常地說話,直到你來給我送辰光佩?”
“是叢芸隊長叫我來的,我也不懂為什麼蒼秾小姐不能正常說話。”丘玄生答得很坦蕩,“我也想蒼秾小姐從小就和普通人一樣,雖然這樣我就不能來找蒼秾小姐了。”
“可我和叢芸隊長從未見過,她為什麼要伸出援手幫助我?”這樣說了跟沒說似的答案顯然不能讓蒼秾滿意,她追問道,“還有,叢芸隊長為什麼會有關于神農莊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