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然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但他也要尊重蓋恩斯巴勒母女的想法。
因此,他需要去征詢伊法露娜和愛麗絲的意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文森特閉上血眸,繞過瞭望台的障礙物走到樓梯口,一隻手搭上了扶手處,“如果她們都能接受那個提議的話,就按照我們之前約定的那樣做吧。”
“嗯,就那樣做吧。”
“你帶着伊法露娜去五台避難,尋找五台求得合作,吸引神羅的注意;而我則是帶着愛麗絲前往忘卻之都,繞過神羅的監視,事成之後與你彙合。”
克勞德思索着接下來的計劃,确保萬無一失。
在文森特離開之前,克勞德再一次叫住了他的搭檔,神情嚴肅地注視着那雙詭異血紅的眼眸,宣誓着他的承諾:
“文森特,我保證——你會在最後得償所願。”
嗓音明朗娓娓,浮冰在晴川下融化曝震。
深深看了眼年輕的金發人,文森特眼底的情緒如水波翻動。這個一生由悲苦交加構成的青年,至始至終都在為他人、為世界而考慮,卻不曾在意自己早已傷痕累累的軀體,馱着不應屬于自己的苦難于世間行走。
他承受着怒焰餘燼的滾燙,阻擋着不可阻遏的駭浪,一旦褪去了所有塵垢,徒留一具空殼,巋然不動地屹立于蓋亞之上,守望着無盡餘生,等待着下一個回歸将他的靈魂填滿,賦予他鮮活的生命力。
即便僅僅相處幾天時間,文森特卻覺得自己已經認識了克勞德很久,他已經不再懷疑了,也沒有必要懷疑了。
因為他很清楚,克勞德會一直走下去,朝着他堅定的未來,朝着那可望又不可及的遙遠地平線,去見證那宏大燃燒的落日。
終末将會到來。
“我當然相信着你。”風穿膛而過,文森特鮮少地流露出一絲笑意,那是屬于年長者的溫和與無條件信任。
他以赤誠相待,文森特又怎麼會辜負。
“願我們,終将抵達想要的未來。”
***
神羅的眼線布滿近六分之一的星球,抛開偏遠地區不談,至少在神羅的眼裡,已經沒有太多的能藏得住行蹤的地方了。
接下意料之中的追殺命令,薩菲羅斯領着一幹神羅士兵,率先前往距離米德加最近的城鎮——卡姆鎮。
據相關人員報告,這裡前兩天曾出沒兩男兩女,雖然沒有進一步确切的情報,但光是沖着這個顯眼的特征以及匹配得上的時間段,就足以讓神羅下派士兵前去搜捕。
尤其是……越往卡姆鎮靠近,薩菲羅斯便能深切地感受到來自細胞的共鳴。
他無比确信這條情報的真實性,克勞德是在這裡的。
薩菲羅斯沒有跟任何人說出他的發現,但他的好心情還是被随隊的士兵們察覺到了,對此頗感奇怪。
來到卡姆鎮後,薩菲羅斯支開了神羅士兵,讓他們朝着反方向去搜查,自己則是朝着克勞德的所在地,滿懷期待地尋去。
他在想,一會兒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見母親,是不是該給克勞德送一份小巧的禮物,以此來慶賀他們的重逢。
但不管怎麼模拟重逢的場面,克勞德再一次見到他,一定會露出高興的表情吧。薩菲羅斯是很清楚的,克勞德很想念着他,就像他思念着回到克勞德身邊一樣,過上夢寐以求的平凡生活。
隻要克勞德想,薩菲羅斯就會立即遵循克勞德的願望,去殺了寶條和老總裁,扶持小總裁路法斯上位,然後找到替代能源,去過他們想要的生活。
這很美好不是嗎?
至于本屬于這個世界的“克勞德”,他當然是有探查過的,從回來這個世界起,就有目的地去尋找。可薩菲羅斯找不到,借助神羅的天眼,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克勞德”,最終能獲得的唯一一條線索,是尼布爾海姆的一位斯特萊夫孕婦難産而亡的消息。
那是克勞德的姓氏,與此同時也意味着,本應屬于他的“克勞德·斯特萊夫”不曾存在。
他被蓋亞背叛了,也被克勞德所描繪的虛假未來所背叛。
這個世界根本無法抵達薩菲羅斯想要的結局。
當初在意識到了這一點時,薩菲羅斯陷入了極大的憤怒當中,暴怒的情緒點燃了他心底摧毀這一切的欲望。他開始憎惡蓋亞。
——失去聯系着我們的羁絆,比自身死亡更令人難受。
年輕的神羅英雄曾在克勞德的記憶裡聽見的話語,如今同樣驗證在他身上,他逐漸理解另一個自己。
在一刀劈壞顯示屏之後,薩菲羅斯詭異地冷靜了下來,他想起了自己曾在克勞德身上留下的聯系——他還有挽回的機會。
準确來說,薩菲羅斯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手,隻是恰好,事情走到了最壞的時候。
也許是保留的這份希望,薩菲羅斯嘗試解構前因後果,去理解這一次置換真正的用意,最終得出了一個任誰聽了都覺得荒謬之極的結論:薩菲羅斯跟克勞德的相遇,是必然的,是蓋亞給予他的補償。
若非如此,蓋亞又怎麼會在億萬人群中偏偏挑選了他。
薩菲羅斯渴求着同類認同,渴求與同類建立聯系,而正是這份強烈的願望,在最初之時,蓋亞才會回應了他,将他帶到另一個未來世界中去。
這個世界的蓋亞一直是在幫助他的,祂比任何人都清楚“克勞德”于“薩菲羅斯”個體的重要性,祂在試圖教會他奪取一份珍貴的聯系,以免到最後發現自己終究是孤身一人,陷入絕大苦境當中去,從而令這個世界迎來悲慘的結局。
蓋亞想要改變即将到來的壞結局。
隻是,那時被置換過去的薩菲羅斯未能理解到這一點,僅僅是遵循了自身的願望去做,從結果上來看,他完美地實現了蓋亞對他的期許。
哪怕到最後還是折回這個世界,這趟旅程也并非是毫無意義的。
現在,既然克勞德也回應了他的這份思念,他當然要好好珍惜,繼續去順從蓋亞的“願望”,從另一個世界的“薩菲羅斯”手中奪走克勞德。
反正另一個薩菲羅斯巴不得把星球作舟,沒了克勞德的阻撓,他也就能輕而易舉實現野心了。
薩菲羅斯這是在幫另一個自己,來達成雙赢的局面。
想到這,薩菲羅斯眯起了像貓一樣的豎瞳,滿足地彎彎唇角。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服飾,高領露肩的緊身衣恰到好處地包裹住他的喉結,銀色甲胄護住兩側手臂,露出一截穿戴半指手套的指尖,他學着克勞德的穿衣風格,在腰間系上皮革衣擺,走起路來恰到好處地遮擋大腿兩側,略顯寬松的黑褲收入戰地長靴裡,整個人看上去沉穩而不失帥氣。
然而,就在薩菲羅斯邁出拐角的第一步時,他忽地被眼前的一幕止住了腳步。
人潮中,他的母親正緊緊擁抱着一個幼女,臉上傾瀉出的是未曾對他展露過的溫柔,他為女孩拭去眼淚,将飽含祝福的親吻落在了她的額頂。
光影仿佛可以透過那層細密的鴉羽照亮那雙淺黑色泛金棕的瞳孔,照得裡頭溫和的笑意在這一瞬間奪目得竟勝于身旁賣花攤位上的黃百合。
遠處教堂的鐘擺聲響起,白鴿振翅翺翔于天空。
“愛麗絲,我一定是為了與你相遇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刹那間,他的世界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