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饒的聲音屢次被掐斷,無用的眼淚掉如珠串。
世初淳恰似離了原生土壤的秋草,無人憐惜,無人關照。在異國他鄉迷茫地飄搖,再俯低身姿,卑微地尋求活路,仍然會被地頭蛇視作擋道,叫猛烈的風撲殺撕咬。
許是蒼天也看不過眼,看似無論如何也突破不了的絕境,出現了一線生機。
也僅僅是一線。
是假裝洩露了的微光,實際将人拖向更深的淵底的絕望。
它、他的名字,叫做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于世初淳而言,是什麼樣的存在。
不去想就假裝不思量,回避開就以為沒惦念。
倘若世初淳擁有與輪回相關的記憶,大抵能坦率地解答這個疑問。
織田作之助是絢爛的火焰,溫暖的、熾熱的,既端直又闆正。一經接觸,必當會灼燒她這樣随處可見,誰來也能踩一腳的卑微草芥,隻餘下斑斑點點的灰燼。
他是春日的朝陽、夏夜的螢火、秋季的紅楓、冬天的壁爐,看見時心懷期許,剝離了困苦難當。
織田作之助不是符合幼女年紀,就收養世初淳的森鷗外。
不會頂着醫生的名頭,把收養的孩子折騰到精、氣、神全方面崩潰,讓怕疼不想受傷的世初淳,一有機會就自絕于世,又用高超的醫術強留人于世。
彼時,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還未發生沖突,未來兩大組織的首領森鷗外、福澤谕吉展開決鬥。
武裝偵探社的江戶川亂步,向同森鷗外共事的與謝野晶子,發出入社邀約。
世初淳則覓得良機,一頭撞死在與撫養人火拼的武裝偵探社社長福澤谕吉的劍下。
她死的時候,來不及收劍,誤殺了無辜者的福澤谕吉是什麼表情?無盡輪回裡撫養着她,也折磨了她許多次的森鷗外,是什麼表情?
世初淳全部不知悉。
唯有森鷗外的人形異能力愛麗絲驚慌失措的呼喊聲高高揚起,顯得分外地遙遠。
至此,稍稍固化的輪回如期出現一定變量,這失之毫厘,謬以千裡的偏差,讓正準備金盆洗手的殺手持着傘,邂逅了流浪異鄉,年齡變得更小的女孩。
紅發青年舉着的傘傾向了世初淳,溫暖的大手穿過緯紗狀的雨幕,在一次次輪回裡堅定地伸向了她,“要和我回家嗎?”
蹲在便利店門口的孩子,擡起臉,手猶猶豫豫地搭在他幹燥的手心上,心也不由自主地倒向了他。
如若說千條萬縷的雨線,紡織出織田作之助與世初淳兩個人的因緣,那醞釀着算計與陰謀的大火,則焚毀了本該幸福圓滿的一家七口的未來。
縱使有再多的眼淚,也會被炸彈瞬間産生的高溫氣流蒸發掉的吧。
倘使生命的意義,在于對命運的抗争,價值的體現,在于頑強、不服輸,那這一場場走到山窮水盡的末路,推倒重來,重啟一千遍、一萬遍、一億遍……
屢戰屢敗的旅人,還能繼續以上的結論嗎?
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難道一朝重生就能騎馬上陣,力挑敵國威風凜凜的大将軍?被清空記憶的異世人,莫非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讀檔億萬次,就能突破命定的死局?
世初淳掙不脫命運的桎梏,解不開死亡的糾葛,更撕不爛這從上到下将她和織田作之助網住了,網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的堅固樊籠。
她的奮力頑抗,挨不住歹徒的一擊,奔走求救,隻會陷入被人猜忌利用的死局,她對織田作之助的死無能為力,想向森鷗外揮刀亦換來了失敗的結果。
一個将死之人,一個易死之人,兩人陰差陽錯地組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仿若連接他們二人之間的紅線,上邊就寫着孽緣二字。
有緣無分,情難消遣。
不知第幾次被活生生燒成焦屍的世初淳,從自家的卧室驚醒。
太宰治、芥川龍之介尚未歸家,坂口先生也沒有上門拜訪,織田作之助看電視機累了,躺在沙發上睡起了覺。
屋外穿梭着細細密密的白線,織就一副迷迷蒙蒙的氣象。
森鷗外不喜歡下雨天。世初淳喜歡。
打穿越前就喜歡。
下雨的話,雖然走在路上淋雨會很悲慘,但是躲在屋舍裡,聽着外邊的雨聲淅淅瀝瀝,人會由衷地感到心情舒暢,從中獲得久違的平靜安和。
像是所有的不快,順着淅零淅留的無根水宣洩開。
之前積蓄的陰郁、難過、惶恐、不安,也通通地離自己而去。
穿越後,世初淳喜歡下雨天。
因為空氣中發散的泥土潮濕的氣息,被打落的花瓣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