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難說清楚自己是突發奇想,亦或者早有顧慮,或是受了當日見到父女談心後的發問,單追加了句,“對我們,又是怎麼想的?”
“輪不到我來想。坂口先生。”填充學習報告的女生奮筆疾書。
“我說的每一句話無足輕重,我做的每一件事可有可無。坂口先生、父親、太宰老師、芥川,大家都是擁有獨立意志的強大存在。人生征途排除萬險,熬過了槍林彈雨,一直走到了現在。”
“我的作為、說法,動搖不了你們的分毫,你們的思想、意識,不會由于外部的因素改變。”
“為什麼不着眼于當下,過得更從容盡興點?”
“你說得對,世初小姐。是我多慮了。”
坂口安吾翻開報紙,搬來藤椅就坐。在正式閱讀前,他的手指在紙頁邊角揉捏了兩下,“在我看來,世初小姐是很有魅力的人,無需妄自菲薄。”
世初淳的筆停了。
成年人對未成年、至少外觀上未成年的異性說出魅力二字,算不算是某種信騷擾?
根據國情不同,判斷标準可能有所差異。世初淳心緒飄忽了下,胡亂思索了半秒報警把人送進監獄,自己反被當場擊斃的可能性。
在橫濱找警員抓捕港口黑手黨,聽起來就成功率不大。
至少目前來說不大。
當時還沒有搬家的世初淳,重新拿起筆,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作業,“我隻是有自知之明罷了。”
“雲雀委員長,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小友太宰治的聲音喚回了坂口安吾發散的思緒。坂口安吾能察覺到的細節,人精化形的太宰治自是不甘落于人後。
他以前認為的,世初淳對芥川龍之介持有無盡忍讓與寬容,恐怕在自己被奪取生命之時,還是會選擇放過謀殺性命的罪魁禍首的想法,在今日被打破。
“為什麼不可以?”
雙手由層層疊疊的繃帶纏繞,在生死間苦苦煎熬無法超脫的少年,似是被塵世所束縛,又似是靠着這緊密的禁锢與人世間聯結。
他笑眯眯地應答,茶褐色的眼珠子雜糅了暗世界的淤紅,呈現在明面上殊無笑意。
“世初小姐很看重你口中的人?”
“對。”世初淳大大方方地承認,“雲雀委員長很重要。”
執行派風紀委員長雲雀恭彌是個神奇的存在。
原因包括但不限于——身為負責管理學校紀律的風紀委員,實際上是威脅校園安定的最大可疑人員。
文書派如果有執行權,第一個抓的就是執行派的雲雀委員長。
當然,目前為止,并盛中學沒有任何一個學生,能達到單打獨鬥能挑掉雲雀委員長的水平。
舍掉面子裡子,大家一起群毆也不行。
主要是雲雀委員長的實力和傲氣不允許。
并盛中學時常被雲雀委員長的打鬥,搞得雞飛狗跳。學生會關于他打人進醫院的報告堆積如山。
可也正是源于雲雀委員長的活躍,令學園裡冒刺頭的學生,皆臣服于他的暴力手段。在基于雲雀風紀委員長的驚天威懾之下,于風聲鶴唳之中,建立起穩定健全的秩序。
這導緻同為風紀委員長的世初淳,跟在執行派的雲雀恭彌後面收拾爛攤子時,個人的觀感顯得相對複雜。
大約跟每月想接着領工資,可出于私人情感抵觸上班的情緒相當。
不知怎麼地,她說完後,芥川龍之介眼裡的殺意,濃郁程度遠賽先前。
連談笑風生的太宰也沉了面色,擰着眉頭,似在思量着什麼。
呼。世初淳捂着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她上下眼皮直打架,沒忍住趴在養父的肩膀打盹。
織田作之助右手抱着女兒,在陽台挑了幾件衣服。
他左手解開晾衣架子,空了的衣架子回彈,在不鏽鋼杆子處發出砰砰的聲響。他則抱着昏昏欲睡的女兒,送回房中。
賠上一周工作量的坂口安吾,疑惑自己該不會被父女倆聯手耍了吧。
任命接過父女倆工作的坂口情報員,轉慢火熬湯。
溫暖潮濕的風吹了進來,掀動織田家女兒巴掌大的便攜型筆記本。
裡邊記載着世初淳在夢裡零星半點的印象,半數是人名,半數是事件。偶爾記了些意義不明的符号和詞彙。
記錄者往往隻寫出了幾個詞,預備描述的長句,會在完整地落筆前,大腦先清空了自己要描寫的片段。
是以,是當事人記了也看不明白,旁觀者讀了也無濟于事,從未有過完整地記住下某場夢境過程的零碎字句。
其中最醒目的,莫過于一個詞彙。
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