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抽煙之人之多,聚攏起白色的霧氣将群衆都吞沒。世初淳被煙熏得頭昏,全程捂住鼻子。她思量着,收養她的人,前腳放下暗殺者事業,後頭運送危險物品,現在還沾染賭博。
要不,她還是快點自強跑路吧,這個家遲早要完。
草長莺飛,又是一年好時節。織田作之助發現自己的孩子不是個啞巴。她隻是不會聽不懂,也不會說當地的語言,此時已經距離他撫養女童過了好幾年。
這個年紀還不會說話,大概率是智力有問題。織田作之助抱着傻女兒,摸腦袋的手沾了點他自己也意識不出的憐愛。
他開始教女兒念自己的名字,此種行徑難度之高,無異于讓結巴初登台,就得開口唱rap。
織田作之助貼着女兒的耳朵說:“織田作之助。”
孩子躺着一動不動。
他推醒睡着的女兒,指着自己,“織田作之助。”
女兒拍開他的手,讓他别扒拉自己。
織田作之助捉起女兒的手,貼着自己的額頭,意為他的意思,再重複了一句,“織田作之助。”
世初淳擡起一隻眼皮,尋思着,這人大半夜不睡覺,唠唠叨叨地說些什麼呢。
莫不成養了孩子之後,家長的智商、情商會同他的殺傷力一起,齊齊地跌進了谷底?世初淳不曉得織田作之助以後會不會恢複,還是僅針對她一個人的呆愣。
她困惑不已,養父要教授她文字讀、拼、寫,為何不拿紙和筆寫下來,方便指導她。
然,兩人存在着巨大的溝通障礙,這麼明顯的問題,一方有口問不出來,另一方完全沒領會到。織田作之助隻得縮減自己的名字,單挑出姓來,教她叫織田。
經過些許波折,各方面要多遲鈍有多遲鈍的監護人,總算是順利地讓自己撫養的孩子知曉了自己姓氏的念法。
他樂得抛高了孩子五、六次,被抛到半空的世初淳捂着肚子,覺得自己中午喝下的米粥都要倒流了。
他在她的手上寫名字。織田作之助。一筆一劃,工工整整。似大陰陽師施予的強力封印,也似以一人的意志穿梭時空烙下的符咒。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聯系你我,囚禁私情。
寫在手上癢癢的。是緻毒的蠍子順着細小的血管走勢,爬到了世初淳的胳膊肘,繞過肩膀,咬住了供應全身血液的心口。
是以,一種難以言明的麻意擴散開來,在她的周身遊走。
意識到自己的孩子能學點東西,織田作之助購買了五十音圖圖冊,教導女兒基礎的知識。
沒有對照本,世初淳根本記不住異國他鄉的字。他寫到第八個字,她就忘了前三個字寫的是什麼。
她本身平庸凡俗,不是什麼聰敏之人。
讀書的時期,一大段文言文她要背好久好久,純靠死記硬背才能勉力地記住了。第二天起床,又忘了個幹淨,隻能重頭背起。
她的同桌不同,打開書,讀三遍,書一合,倒背如流。
世初淳望着她,似望到了兩人橫貫的宏壯天塹。
她在這頭,欽羨,同桌在那端,耀眼。
她早早地接受了自己的一無是處,可總有比自己光鮮亮麗的人出現,襯得她灰撲撲,提醒着她周身破綻百出。
把自己看得太低,連嫉妒的情緒也缺乏生産的空間,是潛意識裡認定自己不配。
堅持不懈的織田作之助,終究是讓孩子學會了自己整個名字的寫法。
世初淳找了半天家裡紙和筆,遺憾地發覺自己找到了,身高也夠不着。隻能反過來,在織田作之助的手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世初淳。
當織田作之助叫出她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被辣椒嗆到,被奶粉噎住的感覺重新浮現。
心頭傳來的鈍痛疼得她一下坐不住,直直地朝前摔倒,被織田作之助穩穩當當地接住。他摸着她的後腦勺,說了句什麼。
窗外的雨水淅淅瀝瀝,打下了稀稀落落的繁花。是天在哭,還是她的心在哭,實難分辨。唯有一個念頭分外的明晰——她一直、一直在等這個人呼喚自己的名字。
為什麼會形成這樣毫無根據的念想,正如她對這個人的沒來由的倚賴一般,自打看見他的第一眼起,恰似無根的浮萍四處尋覓,千辛萬苦,最終找到了依傍之地。
“對不起,讓你跟着我吃苦。”
“我也是人生第一次做父親,沒有經驗。我會好好地學習,盡力做好的。”
處于蒙昧間隙的青少年,掀起眼睑,整個人散發着誠摯的輝光。他捧着幼童的手,臉頰在上邊親密地磨蹭着,口中叙說的言語令人忍不住信服。
“世初你等等我,好嗎?”
回應他的是張開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