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很難有能夠叫太宰治大驚失色的事兒發生。若是有,必是大事。
譬如,親身體驗了一把名副其實的打不死的小強的威力。
他們所在的居民區的昆蟲,隻隻膘肥體壯。足有成年男人大拇指那般的長、寬、胖——這也就算了吧。它們的數量還非常的密集,成群結隊,呼朋喚友,好不快活。
它們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張開翅膀就能飛,下水騎魚任水行。卵鞘細如老鼠屎,爬出九十小曱甴。
拿個拖鞋拍吧,白漿、黃漿流一地了,晃個神的功夫,它就能拖着自己的殘軀,逃得連影子都抓不着。身殘志堅,都不足以形容蟑螂的生命力。
強悍二字,仿佛刻印在它們的基因裡。令自诩生命力頑強的人類,自歎弗如。
世初淳每見一次,都忍不住感慨,要是蟑螂有智慧,地球上還有人類什麼事。
家裡清掃得再幹淨,灑多少驅蟲劑也無濟于事。它們會以領居家為據點,走街串巷,漸漸地蠶食過來,形成密不透風的包圍圈。
當十幾來隻大蟑螂張開翅膀,做大撲蛾子狀,齊齊歡迎家庭的新住戶。它們興高采烈地當着男孩的面排卵,假以時日,就能孵出一個統治平民區的族群。
由于失血過多小臉煞白的太宰治,這會臉更白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吓的。
人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沒有尊嚴。
表情本就陰郁的太宰治,這會兒陰郁得要烏雲轉雨。他的形體沒崩,就是人快裂開了,涼絲絲的目光橫過來,就差寫着“還不快救駕”幾個字。
世初淳不由得幻視了一下古代劇裡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娘子。默念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出家人——
欸,她又不是出家人。女孩趕忙把自己從想象力裡抽出來。
雖然世初淳自認夠不着英雄的門檻,但是太宰治想必是夠着了美人的梯隊的。她拿電蚊拍排除掉與太宰治近在咫尺,圍着他像圍着香饽饽的蟑螂群。
幾分鐘後,留下滿地看一眼都會損傷視力的殘渣漿液,以及要激得人密集恐懼症發作的蟑螂卵。
太宰治面色乍青又白,向來高速運轉的大腦都空了。
世初淳瞥着,心中有愧。她自覺招待不周,讓客人的視力與心靈慘遭玷污。
她沿襲父親的說話技巧,拍拍男孩的肩膀以示安慰。“習慣就好了。”
會不會說話?完全沒有被安慰到的男孩咬着牙,“這種事是能習慣嗎?”
就……慢慢習慣嘛。
家裡隻有一張床,織田作之助睡中間。受傷的患者睡裡面,世初淳睡外邊。
新來的男孩睡裡邊,是因為他是個傷患,磕着、碰着,會有極大幾率加重傷勢。
況且,他似乎無時無刻、想方設法地傷害自己。或者說,傷害自己并非他的本意,疼痛與傷害并非他所取,他本身也在盡力地規避。
隻是,吞沒着人心的煎熬如此地肥大而累贅,沉甸甸地拉着人往下墜。
他猶如一隻抛在古羅馬角鬥場的困獸,隻能借由不斷地中傷自己,攻擊旁物,來證明活着的本意。
這也導緻太宰治的傷,是越養越糟糕。一個沒留意,就又多了幾筆創傷。
而世初淳隻會在萬念俱灰,心存死志時才會殺死自己。兩相比較,優先級是先照看本就帶傷的那位。
織田作之助本要讓女兒睡在兩個人中間,寫作一個川字形。
那畫面太美,是那種不知死活的,将來太宰治一登位就會命令下屬“突突突”了她的美。光是想象,就叫世初淳直搖頭。
她腦袋晃成了撥浪鼓,謝絕父親的好意。
“你就這麼讨厭和我一起睡?”男孩譏諷地撇起嘴。
“沒有,沒有。”女孩連連搖頭否認,都要晃出個腦震蕩。
放過她吧。她可不想體驗一遍冰火兩重天。
也正是由于調整了睡覺的位置,織田作之助才發現自己的女兒睡床外邊時,會習慣性地貼着床邊睡覺。
為人父母,定當要排除掉孩子潛在的隐患。他試着糾正了幾回,沒能掰過來。
這倒是有原因的,是源于世初淳記事時睡着的鴨子鋪引起的。
鴨子鋪是上下兩張床連在一起,下鋪偏大些,上鋪靠内些的床鋪。
她睡在下鋪,每天正常起床,坐起身,就會撞到頭頂的床闆。
要想不撞到,就得往外邊靠。那裡沒有平鋪的闆子,不會一起身就撞頭。
睡眠姿勢日久天長,完成了自我的潛移默化。便能夠做到貼着床邊睡,在摔倒前驚醒。
世初淳再三保證自己不會摔,織田作之助怎麼聽,怎麼不放心。
可憐天下父母心,拉扯着兩個孩子的紅發青年,年紀輕輕,感受到了帶兩個娃的艱辛。
他一邊看顧着吊着條命,時不時給自己找罪受的男孩,一邊每天晚上摟着疑似有自虐傾向的女兒入寝,世初淳好言相勸也沒有用,隻得由着他去。
在太宰治的強烈抗議之下,織田作之助舉家搬遷,隔絕了蚊蠅的騷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