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的人賣給雲雀委員長當苦役,興許獲得的酬勞豐厚過自己每天三點一線的勞作。
浴室門咔擦一聲打開,上半身未着寸縷,下面單裹着條浴巾的太宰治走出來,越過捧着毛巾的世初淳,優哉遊哉地跨坐在床邊,等着學生做免費的勞力替他擦幹。
要尊師重道,要尊師重道,世初淳默默地催眠自己,假裝自個是在服侍八十多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老人,即便對方上午剛活力四射地把倒黴弟子芥川龍之介踹飛八米遠。
舒服得打起哈欠的太宰治,擡起臉看她。“世初小姐,在你眼前,世界是什麼樣的?”
“該是什麼樣的,就是什麼樣的。”世初淳專心緻志地擦着太宰老師濕哒哒的卷發。
“難道世初小姐眼裡的世界,和我是一樣的?”
未必吧。縱使是同個世界裡的人,仰望着同樣的天空,也無法見到全然相同的景觀。太宰治伸出手,摁着便宜好用的學生的腦袋往下,壓着她的臉,湊到他面前。
“是裝在八音盒裡的歌曲,還是影視城放映着的戲劇?是水晶球裡飄揚的雪景,還是故事書裡不滅的傳奇?”
世初淳心髒沉了下去,不敢去猜測太宰老師究竟是何用意。
他到底猜到了多少,由哪種途徑得知的,她心知自己在精明能幹的太宰治眼裡,實在是愚笨、膚淺,一戳就破得不值得考慮,也有許多次撐不住想要坦白自己的遭遇。
而緊繃着頭皮的神經寸寸告誡着世初淳,警惕着她,要提防這個看起來好說話,其實心思深沉的教師,絕對不能洩露一絲一毫關乎自己的隐秘。
絕對、絕對不要相信他。
他隻會毫不留情地背叛,微笑的背後是數以萬計的陰沉。碾碎人們并不算堅硬的外殼後,粉碎潛藏在裡邊千瘡百孔的心靈。
倘使忍不住向太宰治攤牌,承認自己的無能與愚昧,貪圖便利的捷徑,尋求智者的援助,她收獲到的,絕不會是圓滿和平的結局,而是另一種暗無天日的悲哀。
故而少女目不斜視,用毛巾幹的部分遮住太宰治的眼,好隔斷對方聰慧得仿佛洞察百事的眼眸,“太宰老師,你的浴巾要掉了。”
“哈,轉移話題好歹使個好點的題目吧。”太宰治提議,“譬如,羊組織那個家夥,趁此機會和他徹底斷了。再接觸下去,世初小姐會受到創傷。”
不論是軀殼還是心靈。
準确來說,應該是已經被重傷過了,甚至抵達了死亡也不一定。
太宰治大概能推斷出來。
世初小姐是個普通人,這個事實不容撼動。
她是沒有異能的凡夫俗子。偏身上牽涉着可重置世界,或者說平行時空、跳躍時間線等花裡胡哨的技能。依賴死亡發動。
這招數委實是難纏。
要解決也并非毫無方法。
瞞過自己的友人,封存自己的學生,讓她成為一具在他有生之年,終生沒辦法抵達死亡的活屍。
其他時空的他,應該也有想過。之所以沒有那麼做,或是已然完成過……而現下他沒有執行,是因為涉及了某種核心,還是反複測量發現并不可行?
總之,能得出幾點結論。
一、世初小姐有死亡即發動的跳躍時間、空間的能力。本人不知情,也不會保留相應的記憶。
二、一個時空或存在多個世初小姐。類别有區分。将這個世界比作一條跑道,裡頭的包含着站在起點、第幾圈、終點的運動員。
三、相遇即死。這個有待商榷。
“我會慎重考慮的,太宰老師。”世初淳回答。
女生替太宰老師擦好頭發,使用吹風筒吹幹,太宰治已然斜歪歪地倒在床頭閉眼假寐。世初淳關掉房間的燈,到客廳調節空調溫度,再到書房寫作業。
屋子主房,織田作之助給幸介洗澡,小鴨子在水面上飄。白色的泡泡從小男孩的鼻子前,糊到了紅發青年衣領。
一次澡洗下來,滿打滿算成了兩人份的沐浴。
織田作之助換完新衣裳後,哄孩子睡覺。更深夜半,房門悄悄開啟,探進一顆腦袋。是長女察看父親有沒有壓到弟弟,幸介的被子有沒有蓋好。
等世初淳回到房間,擺放在學習桌面的,是當周整合的遲到早退學生名單。
班主任要她扶持的人赫然在列,看樣子明天正式進行輔導課程後,其他方面也需要自己頗費些心血。
臨睡前,世初淳想着自己與羊組織成員的沖突,想到太宰老師的囑咐,她不是能夠托大的人,尋常橫濱的毛毛雨拍打在她肩頭,足以碎掉她半邊肩膀。
女生決定暫時擱置掉每天早起去給中原中也送牛奶的行程。
她編輯好短信,按了發送鍵,躺在床上閉上雙眼,渾然不知短短一行的文字,在接收者看來無異是難纏至極的核彈攻擊。
【我們暫時不要再見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