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親生父親試圖掐死自己,即使常年遭受着暴力的母親,砍下了父親的頭顱,即使用自己的雙眼見證了這一切,在扭曲的家庭關系裡歪曲了認知的孩子,依舊堅強地生存着。
隻是,生存與活着,是兩碼事。此中橫亘的藩籬可能一輩子都翻越不了。
妖刀罪歌的宿主園原杏裡看不到人生的價值,堅定地認為自己隻能作為寄生蟲生活。她也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地從他人身上汲取存活的養分。
被責打、謾罵,被當做跟班輕忽、無視也沒有關系。這是她的生存方式。
或許園原堂出事的當天,那個年幼的孩子也跟着父母親一同死去。留下來的,隻有一具行屍走肉,以及依憑在屍骸上女孩殘留的淺意識。
屏蔽掉周圍的一切,将發生的不幸當做隔着一層的話劇,從中抽離掉自己。由此,人就可以艱難地保護住再也經受不起損害的心靈,頑強地生活下去。
不論以多麼難堪的姿态。
“園原。不要刻意追逐或者定奪人生的價值。”她的朋友世初淳舀着勺子,喂她吃下服務生新端上桌的提拉米蘇。
下午茶糕點入口,口腔裡充盈着略微苦澀的可可粉味道。園原杏裡含着勺子,雙手在桌子底下掐着,含糊地回應,“我不明白。”
“倘使以人生價值作為衡量人生存的标準,那在判定自己的存在毫無意義的時刻,其人也會成為危如累卵的大廈,轟然倒塌。”長發及腰的朋友掏了張紙巾,替她擦嘴。
興許是那日茶餐廳的裝設太過明豔,散射到園原杏裡心裡頭,叫她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友人的臉。
她似是被什麼擊沉,又叫人一把打撈起,暴露在幹燥的木闆上,縮成一隻離水的魚,又飛作了逃脫囚籠的鳥。
晷景易過,人情難托。世初淳并非頑固地走進了她的心裡,而是柔和地牽住了她,帶她走出自雙親逝世後豎起的堅不可摧的心防。
自此,天地亦有大不同。
熹光漸明,織田家的長女一如既往地做了幾人份的早餐,外加一份随身便當。隻是便當的人選更改為園原杏裡,好回饋短發女生不辭辛苦護送自己的好意。
世間事物大抵如此,告别了某人某地,會邂逅其他的不同的風景。
所謂看似牽扯不清的情誼,落在實際,其實并不比一扯即斷的蒲絲更了不起。
吃完早點,督促完幸介吃完飯。世初淳領着弟弟出門上學。
為了方便,她繳了幼稚園的校車接送費用,如今隻要在某個固定地點等着送人上校車就可以了,她自己則在車站與園原杏裡順利地碰面。
車門正上方的燈光閃爍量下,動車門即将關閉,準備發往下一站。
乘客們等了三秒,本來靈敏的門夾手紋絲不動,車站内整排的燈光閃了閃,幾十米遠的道路前,陡然出現一個紅黑交錯的身影。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地成寸地抵達到動車的門前。
這大白天的,上演的什麼恐怖片。在室内車站昏晦光線的加持下,有膽小的小學生直接被吓哭了。
在孩子的嚎啕大哭裡,反應及時的乘務人員,通過廣播安撫乘客。
世初淳拉着随行同伴的手,為自己助力。她打開手機手電筒的燈光,膽戰心驚地照亮黑漆漆的前方。
待她看清愈發靠近的身影,熟悉的造型反而安定了自己砰砰跳的小心髒。“中也,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不是說了,他們暫時不要見面?
動車的行駛故障,是中原中也污濁了的憂傷之中的異能作祟。
手腕戴着藍色帶子,是昨天襲擊世初淳的人。園原杏裡條件反射地要抽出妖刀,被世初淳握住了手臂,剛凝聚成型的傳世妖刀,聽從主人的意志逐漸消散。
“慢着,園原,請稍微等一下下。”世初淳安撫着如驚弓之鳥的同伴。“他是我的朋友,中原中也。他應該是有話要對我說。”
“小情侶分手現場?”打橫濱過來,見慣了世面的乘客嚷嚷着,“不是吧,分個手整這麼大的陣仗!我還要上班呢,要吵出去吵好嗎?”
有事沒事,别耽誤他掙錢。
世初淳解釋:“不是的,不是分手。”
“沒分手還黏黏糊糊的,小姑娘,我跟你說哦,這種男友最要不得了!”三十來歲的婦女以過來人的樣子,熱心腸地提建議,“乖孩子不要怕,要不要阿姨我替你報警?”
“謝謝您。但是我們沒有在戀愛。”世初淳追加了辯解詞。
“那就是之前分過了咯!”秃頭的中年漢子摸着油光發亮的腦門,“現在的小年輕喲,整日咋咋呼呼的像什麼樣!”
算了,放過自己吧。世初淳閉上了嘴。她累了。
全程一言不發的中原中也,向她伸出了手。
世初淳等不到他的下文,疑惑地要邁出一步,跨越動車與站台的縫隙。
園原杏裡拉住她的手,沖她搖頭,“世初,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