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團圓使人身心舒暢,悲劇則會牽腸挂肚,她兩種都能接受。
有的人生活已然過得十分苦澀,就想看點甜滋滋的樂呵樂呵;有的人急需悲情來痛快地宣洩郁悶,雙方沒有對錯,隻有喜好偏移。
“再者說,難不成我選哪一方,父親就會傾向哪個方向?”
“不會。”紅發青年執着的鋼筆停住,回答倒是很誠實。
場景再度發生改變,哄睡兩個兒子的織田作之助,從卧室走出來,坐到客廳的沙發上,與女兒并坐。
他偏頭,咬下孩子手指撚着的酷薯,女生的指甲修剪成圓滑的形狀,蓋着底部粉色的肉。柔軟的指腹套着層薄薄的透明一次性手套,他略一低頭,瞥見女兒難得的零件卡殼了的模樣。
少女雙頰微微發燙,與之并起的,是屋外篩進來的明媚日光。而這一切能逼退盛夏酷暑的熱意,都叫她的監護人織田作之助一頭醒目的紅發壓了下去。
耀眼、鮮亮得幾乎要灼痛她的心髒。
久久地眺望發光發熱的太陽,再别開眼就會覺着四周皆為昏暗。被白晝無孔不入的溫暖擁抱過,就能體會到夜晚的到來如此地寒涼。
“打擊這麼大嗎?”
織田作之助兩指貼在女兒的手腕上壓住,順着青筋的走勢剝離那層塑料薄膜。
一次性手套被緩緩地扯開,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幹燥的、能覆蓋孩子整個手掌的紋路。兩者相交間,疊加之時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脈搏。
“是我的錯。”
“我想起來了。”出神的少女喃喃自語,“這就是……失敗者的人生。”
她遇到了許多人,也失去了很多回性命,假如通向織田作之助的道路隻有一條,也就隻能那麼行進。陷入個人世界的少女,失神的雙眸緩慢地凝出焦距。
“織田,你愛我嗎?”
“我當然……”
成年男人的回答在溢出唇齒前,被女兒的手掌心實實牢牢地捂住。
“您還是不要說,聽我說就可以。您每次一說,下一個步驟就是要去送死。嘴上說着深愛着我,扭頭就去與Mimic組織決戰。您到底有沒有考慮過……”
考慮過我?
其實她也很能明白織田作之助的決意,Mimic組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們罪該萬死。
五個孩子的死與一個活着的她,擇選哪怕做來艱巨,但擔任六者監護人的織田作之助站在交叉路口,就不能不從中挑選一條路徑前行。
織田作之助選擇為死者而死,她也做不到為活着的人而活。
她放倒了前來接應她離開的太宰老師,自個攻入五角大廈。守衛在港口黑手黨首領面前的,是常住家裡的老熟人,一直與她不對盤的芥川龍之介。
能夠預知未來的織田作之助,預知不到家破人亡的未來。擁有了未知力量了的她,在死亡後開啟了全新的未知旅程。
懷抱着也會失去,大概就是父女倆的宿命。
世初淳年幼時,家裡窮得聽不到鋼镚響,自然也買不起昂貴的時蔬水果。夏季果物易腐壞,攤主婆婆就拎着袋爛了大半的荔枝,給她與奶奶一老一少吃。
小女孩第一次吃到荔枝,滿心嘗着新奇有味,以為這就是水果的味道。
許是受這個緣故影響,自幼味覺失調,長大了也吃不出東西的好賴。
縱然嘗到變質的食物,也隻會下意識地認為那是食物本身原有的口味,偶爾自己吃着吃着,有人上來啃一口,指出它腐壞了,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她。
屏蔽自己的真實感受,接受無力改變的真實現狀,再說服自己這些都是常态……總歸是掩飾不了物什自身的腐敗。
荔枝是紅色的,織田作之助也是紅色的,此時此刻望着他,為之跳動的心髒也是,如此地明亮而鮮活。
世初淳松開手,指頭沿着紅發青年沾了零食細屑的嘴唇,滑向下巴,“你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嘗到的第一顆水果,甘美中混合着糜爛氣味,好吃卻含着劇毒。”
擅自收養她,又擅自留下她,剩下所有美好與黴爛相伴相生的記憶,比被羅生門撕掉的手臂痛楚還要刻骨銘心。
被女兒摁在她大腿上的織田作之助,一錯不錯地望着她,“我不明白,是要吃掉我的意思嗎?”世初背着他偷偷看了《漢尼拔》?
紅發青年思量了會,自顧自做出了回複,“是世初的心願的話,也就沒有方法了啊。”
父親真是……世初淳眼角剛揚起笑意,就被輕雲狀的悲哀覆蓋。父親是該長長記性。
“那我開動了。”
少女的食指在紅發青年突起的喉結邊緣繞了一圈半,另一隻手撥動過長的鬓發,攏到耳後,人彎下腰,在監護人的咽喉軟骨位置輕輕咬了一口。
“我甘願待在有你的夢境裡長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