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大少爺。您真的是大錯特錯,從來都是如此。”
存了死志的女仆,破釜沉舟。她對伊爾迷言下的威脅之意無所畏懼。在極其嚴肅的氛圍下竟然笑了出來,“不過,我确實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您一如既往是個人渣這件事。”
她既不是他的,也不是舒律娅。恰如他不是伊路,她也不會戴上那枚戒指。現實荒誕而殘忍,還不快從臆造的幻夢中蘇醒?
心裡的想法世初淳不知道是向誰訴說,或許向誰也沒用,事到如今,也隻得以鮮血抹除殺孽。這場漫長的噩夢,也到了該清醒的時候。
“你會和我一起死在這裡。”
冷不丁地抛出重磅消息,女仆并無威懾的意思。她在地磚下埋了足以轟平整間屋子的念能力載具,隻要引線燒到盡頭,所有的愛與恨就會統統熄滅。
伊爾迷放出勘測情況的“圓”探知,了解到女仆說的是實話。他的生命受到威脅,本人卻沒有相應的緊迫感,他在危在旦夕的時刻,還有理智分析的頭腦,“你恢複記憶了。”
“是奇犽做的。奇犽——我明白了。”
男人逐句分析,“你沒有替他取出念釘的能耐,卻可以唆使他去探望那個怪物。為了保證計劃的可實施性,免得刺激到他本人。你不會同他見面——是用書信的方式。”
“奇犽懷疑書信的來意,但依照他的性子,必定會去一探究竟,使用你給予他的便利……結論是,他們會在今夜逃跑,以我的院子被夷為平地的響動做逃之夭夭的煙霧彈。”
對奇犽的重視程度僅次于揍敵客家族的伊爾迷,立即動身。以他的腳程,兩個院子幾十分鐘的距離能極速縮短在五分鐘之内。
女仆漠視了扭頭就走的男人。若真的和他死在一起,那想想都令人覺得反胃。
控制器在伊爾迷踏出院子時激發連鎖反應,伊爾迷使用念能力包裹住身體,讓他得以在能瞬間融化人體的高溫内順遂地存活。
沒等他沖出屋子,一重高過一重的熱浪就吞沒了他身後的房間。
伊爾迷知曉,舒律娅恢複記憶之後會如何地看待自己,隻是他不關心,也不在意。
愛恨情仇都是感情的賦予,情天恨海總好過平淡的日常。能夠永遠待在舒律娅的心裡,情意與憎恨又有何相關?無非是換種形式存在罷了。
通往離開通道的裝置按時觸發,震天動地的爆炸聲回響大半個枯枯戮山。
熱焰噴發的餘波震亂揍敵客家族長子的長發,他運算着如何抓住弟弟,懲治女仆的腦子空了一瞬,該堅定不移地邁出去尋找奇犽的步伐頓住。許是連他本人也不清楚原因為何。
當下最重要的事,是去找回奇犽,重新囚禁那個怪物……本該是如此的。區區一個女仆,死了就死了,沒了就換下一個,斷不能和揍敵客家族衆望所歸的繼承人的重要性相比拼。
卡頓了幾秒的大腦,飛速轉動着。伊爾迷意識到,看來舒律娅這回是被惹急了,動狠了,存心要弄死他。便是弄死他,也要冒着暴露的危險散去無辜的同事們。
裝置是誰提供給她的?家裡仆人最方便的渠道……黑網交易?
舒律娅在黑網購買的專門針對念能力者的運作裝置,轟開剛結束任務不久的伊爾迷支起的屏障。須臾,他撩起沾了灰燼的頭發,别在耳後。
他毫不猶豫地撤銷防禦,轉過頭,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快,幾乎是頃刻間消失在原地。
踏進火海的男人,在濃煙與烈焰中,腳底踩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是掉落的特制錦盒,遇火不融。
由七大美色的原材料制作而成的鑽戒和戒圈,就沒有那麼好運。兩枚戒指醜兮兮地融在一起,是死了也要相親相愛的黏糊情态。
離他有十幾步遠的女仆,看到他返程回來,感慨天公不開眼,竟叫他這個惡貫滿盈的惡人活了下來。當真是禍害遺千年。
“你以為自己的手就幹淨嗎?舒律娅。”
伊爾迷的襯衣被燒毀了大半,露出精壯的、沾了黑灰的身材,每一塊發達的肌肉都表明着主人的嚴于律己,“别忘了,我懶得解決的人,全部“交由”你一個個親手殺死了。”
哪怕是危急關頭,也學不會什麼好賴話的揍敵客長子一一道來。
“你是真聽我的話啊。”
“前一秒以為你求情了,自己就能逃過一劫的女童,下一秒就死在了好說話的你的手裡。”
“她死的樣子你還記得嗎?還有别的老人、孕婦、弱者,你全部都想起來了嗎?需不需要我挨個說與你聽?”
世初淳站在原地,任由鼓噪的熱風帶走她的喜怒哀樂。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掰着手指推算。世初淳在伊爾迷身邊待得最久,也時常被對方逮着一通教育。可惜優點沒長進多少,缺點卻一學一個成。
正如現在這般用冷冰冰的語氣,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她的遣詞用句依然是彬彬有禮,可那是對死者漫不經心的禮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每次看到您活着回來,我都覺得太可惜了。”
死亡的腳步聲迫近,伫立在火海中央的女人,由衷地感慨着。她眼神裡固有的溫軟、柔情悉數消散,隻餘留了仿若凝着千年不化的堅冰。
天花闆被高溫熔斷,大塊的柱子崩塌。伊爾迷下意識地向舒律娅伸手,“過來!”
他習慣性地用念釘支配人的意志,暴力瓦解人的思想。在粉碎其筋骨血脈之後,再由自己親手揉捏出一個乖巧的傀儡。
伊爾迷忘了,紮着念釘的女仆尚且不能百分之百聽從他的指令,遑論拔除念釘的她。
若年少時他問女仆,“你是怎麼看待我的?”會得到一句“非常固執的大少爺”是女生就好了,那現在隻能得到“十惡不赦的歹人,牢底坐穿的罪犯,避之不及的毒物。”的判斷。
女仆沒有理會他,單是站在原處。
她隔着焚燒的劫火,凝望着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糾葛最深,也是自己最痛恨、厭惡的男人,忽然覺着沒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