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的本能是求生,但生活的苦吃得多了,嘗什麼,也覺不出個甜味,那這挽留也僅是徒增餘恨。世初淳放棄撕毀大少爺自控到勁厲的理智的打算。
她不再想質問他,“擁抱着就意味着擁有?”“親吻就相當于親密?”,也不準備嗆他,“伊爾迷,你這個瘋子。自己玩去吧。”
人心累極,倦怠久了,就失了所謂。複仇成敗與否都不能消泯她犯下的罪孽,贖罪過程也無法逃脫她内心的拷問。
許是置身于火場,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緣故,世初淳感覺自己變得輕飄飄的,變成一張正在減輕分量的紙張。待彌天的大火熄滅,她也會跟着化作一捧可有可無的灰燼。
前方的路太長,她就恕不奉陪。世初淳轉身,邁進了燒得更加旺盛的區域。
輕若鴻毛的舒律娅,他并不怎麼在乎的舒律娅……
傲慢,也有傲慢的資本的伊爾迷,從不認為自己會被一個一眼能看到底的無趣女仆所動。
可偏事到臨頭,那些他以為的從來不是他以為的心思,察覺到了也無法挽救或者挽留,于噴薄的熱流裡,一瞬間颠覆了主仆的隸屬關系。
她是她命運的主人,他是他罪惡的奴隸。
伊爾迷剩餘的體力不足夠他支出念能力,支撐自己的防護。他的女仆弱小的身軀也決計撐不到他沖到她身前阻攔沖擊波的一刹。
按伊爾迷以往的做法,運籌決策,應當在此時退下,回頭再來收拾舒律娅殘缺的屍體。
可他的身體違抗了他平日有條不紊的理智,大腦背離了他具有章法的準則。在視線捕捉到舒律娅轉身離開之時,伊爾迷的腳就踏進了烈焰飛揚的火場。
高溫、氣流,紅火、烈焰,足以使冰山沸騰,岩石消融。鐵水也會在這塊激蕩的煉獄之景内蒸騰,眼前閃現的瑣碎過往,細細數來,竟像是大夢一場。
全程沒有表情、沒有情緒的女仆,近乎甯和地踏進了火場正中央。像是以自身為誘餌,邀請自願上鈎者步入名為死亡的陷坑。
他對世初淳抱有什麼樣的情感,伊爾迷從來都不曾在意過。
是逢場作戲,還是單純想要掌控,胸臆滿溢開的,得不到就燃燒得心火旺盛的占有欲?
客觀條件允許,舒律娅恰好被他指定為女仆。
主觀上,舒律娅事事得讓人教導,是純淨的、樸素的,待教化、打磨的原石。
别人說什麼她都信,何其的愚笨,也從未有過懷疑。
她不曉得反抗為何物,除了後來兩人發生的一些争端。
她是他能完全掌握的所有物。
她是他稱心如意,單此一個的女仆。
她是他的戰利品、便利物,是他伸出手就能擁入懷抱,湊過去就能一吻芳澤,品嘗到她嘴裡糖果味的最佳甜品。
二人有關鍵的利益鍊接,這是舒律娅的核心價值。伊爾迷堅定地笃定這個概念。
人和物品不一樣,不能這樣簡單粗暴地劃上等号,明碼标價。人與人之間不能這樣衡量。伊爾迷不明白,他永永運遠不會明白。
肉眼可見的家具盡數在燃燒,地闆蹿出的火舌吞掉了五分之三的空間。室内橫沖直撞的氣流一經接觸,足以立即烤熟人的皮肉。
伊爾迷與女仆隔着一道長廊的距離,中間是累累火海。
轟然一聲爆燃,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裹挾着暴動的氣流,讓整個寝室化成了燃得旺盛的爐镗。
本該是八風吹不動,不為揍敵客家族與力量之外的塵俗諸事所影響的人,可伊爾迷在意識過來前,他已經踏進火海,要去抓住折返在回死生間隙的女仆。
他最後抓到的,隻有一把沒落地就化成飛灰的頭發。
以前舒律娅為他穿衣服,被他的釘子勾到,與他的頭發連在一處。找剪子耗費時間,舒律娅為圖快捷,就幹脆一把扯斷了兩人纏在一起的發絲。
舒律娅曾說過,在某個古老的國度,流傳着兩個人的頭發能聯系着就能長長久久的詩句。她說完,疑惑自己為什麼會知道這個,手下的動作利落幹淨,斷得毫不猶豫,想來是萬萬不想與他有什麼牽扯。
伊爾迷想着,就着低頭的姿勢,湊近了她。
舒律娅一回頭,兩人的唇齒相貼,他咬破她的嘴唇。
女仆愣了一下,仰着頭要往後退,被他右手攬住了腰。
他問:“痛嗎?”再貼過去,舔掉唇瓣溢出的血珠子。
他埋在舒律娅的肩頭一會,擡起臉,加深了這個吻,用的是她哄騙那個被囚禁的東西的說辭,“親親就不痛了。”
以前的繁枝細節不以為意,宛若進食時,吃魚喉嚨卡到了魚刺。人囫囵地吞了下肚,慢慢積累成了想起來就能穿腸爛肚的積石。
倘若他對舒律娅的情感,可以稱之為愛,愛是占有,愛是橫暴,愛是全面壓制,無底線地操縱,愛是自我滿足,擠占掉對方的生存空間,将人的靈魂與内在完完整整地吞噬掉,與自己完美地融合。
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所謂的,以愛之名?
而沖天的火光焚毀女仆的肉身,燒光他的所有疑問,舒律娅眼角下交錯的蝴蝶蹁跹,領着她的靈魂,飛向自由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