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家族中易碎、昳麗的花瓶,文不成,武不就。疾病纏身,幸而有母親大人、至親兄弟、家庭教師的愛惜和寬容,由此度過了一段愉悅自在的人生。
每當他遇到困難,家庭教師總樂意于為他排憂解難。
與這個時代老師們對學生揚名立萬的期望不同,世初淳對他基本沒有什麼要求。
她不強求他擁有超群的智慧、強健的體魄,隻要他身體健康,幸福安樂就好。
馬納迷戀老師給自己上藥,呼吸拂過他耳廓,有微微的癢。像打開遮擋世界的樹葉,嶄新的天地在他眼前展開,枝頭捧出一朵俏生生的花骨朵。
跟涅亞不同,馬納對往後的日子并無清醒的規劃。他還帶着天馬行空的認知。想要永遠跟母親、涅亞、老師四個人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出于理性,世初淳校正他的想法。沒有人能和另一人永遠同居。且會跟着人數的增多,滋長激增的變數。
馬納賭氣地捂住耳朵不聽,聽了也不往心裡去。他固執地堅持着幼稚的念想。一想到老師說的話是真的,就有股酸澀從胸口倒灌到眼眶。
“為什麼我們不能相偕到老?”
馬納的頭從被窩裡探出,手指稚氣地勾住家庭教師食指,好比揪着一根纖弱的救命稻草,唯有她能夠拯救即将溺斃在傷心海洋裡的可憐溺水者。
因為生老病死,相遇之人遲早會别離。
被拉住手指頭的世初淳心都化了,再說不出打擊人的話。
見老師态度松動,馬納再接再厲,直起上半身,白色的被單蓋在他頭頂,披在肩膀。搭配他出塵的容色,單調的床單都成了神聖的頭紗,他則是婚宴上盛裝出席的新嫁娘。
馬納乖巧時很乖巧,鬧起脾氣來也是一萬個叫人頭疼。尤其他還體弱,半點不能郁結于心。
世初淳最終改了口。
馬納當即破涕為笑,歡天喜地地抱住老師,在她面頰落下一個吻。
強留住家庭教師的四季裡,馬納化身為确保了安全就會動手搭窩的勤快松鼠。
他會發憤圖強,準備好過冬禦寒的食物,清理好生存環境。直接跳過了表白、戀愛、結婚等步驟,提前過上了婚後生活。
涅亞樂意看世初淳為難,但沒辦法拒絕的樣子。反正結果對他有益,他何樂而不為。
觀望着把事安排得井井有條的親人,他覺着馬納天真浪漫的設想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局中人身處環環相扣的食物鍊,無從知曉這是一出隐含着崩壞内核的悲情片。
溫馨的回憶紛至沓來,人還是那個人,到底有什麼變得不一樣?
劍刃劃過喉嚨,溫熱的血液噴濺式外揚,被切開甲狀軟骨的馬納,發着愣,生死一線的危機傾刻間凍結全身的血,激烈碰撞的情感瞬間按下停止鍵。
比他死亡來得更快的,是覺醒之人的劍。
諾亞一族第十四人歸位,族人們稱呼他為涅亞。他承襲諾亞死而複生的傳統,拿過家庭教師遞交給他的寶劍,親手斬下心愛之人的頭顱。
不同于以往點到為止的比試,本次終場是以死作為終結。
被切開一半喉嚨的馬納,下意識張開手,抱住向自己方位倒來的無頭屍首。
殘缺的喉管嘶鳴喑啞,俨然是報喪鳥的哀啼。
涅亞捋起潑到愛人血漿的額發,露出底下顯示出來的成排聖痕。
人們都說馬納癡笨,他精明。偶然他看到馬納躺在老師膝蓋上,理所當然地張嘴吃老師遞到他嘴邊的葡萄,他也想要扮傻賣乖,争得多一分疼惜。
可縱使是雙生兄弟,一人兩體,他亦有他獨到之處,自覺被冷落了,依然執拗着不肯舍棄。
譬如現在,隻有他,方能親手斬殺心儀的老師。馬納是萬萬做不得,做不來的。
劍走偏鋒的事态,行到水窮處,無可逆轉。恰似冷冽的冰川迸射出壯烈花火,極緻的冷與熱、愛和恨,在他心中交替。
老師是屬于他的了,完完全全,隻屬于他一人。别人誰都奪不走。
老師親自扼殺了他的憧憬,他主動了結老師往後餘生。
他是寄生在樹木周身的絞殺藤,汲取老師的養分生長。控制不住嗜血的本質,緻使人殒命。
違背倫理的情意,在最鼎盛的階段,随着當事人的消逝,戛然而止。涅亞雙手上舉,近乎虔誠地捧起家庭教師的腦袋,與之交換一個親昵的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