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什麼意思,溫順異常的特級咒靈,怎麼看都是咒靈操術的操縱結果,對吧?”
家入推開門,自顧自地在長椅上坐下,靠着椅背翹起二郎腿。四隻特級咒靈自覺地在門側、窗邊、樓梯口、和長椅旁邊排布開。乙骨戒備地背對着窗外,站在長椅前面,而九十九毫無芥蒂地挨着家入坐下,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家入并沒有像九十九期望的那樣直白地道出事情原委,反而掏出手機。九十九眼尖地看見她依次點進通話記錄、短信、郵箱,下拉刷新,一條新消息也沒有,原有消息列表也隻有短短幾條。她沉默地收起手機,望向窗外。
九十九忍不住出聲提醒:“……剛才說到夏油傑的咒靈。”
“噢。”家入回過神,“不好意思——我其實不記得了,所以無法負責任地給出任何确切的回答。”
九十九皺起眉:“‘不記得了’是指什麼?”
家入轉過頭看她一眼:“是高層派你來的嗎?該說的我已經都說過一遍了。”
家入防備的态度在九十九的意料之中,她率先坦誠地亮出底牌:“不是,我不在高專的體系裡面,算是個獨立咒術師吧,那些高層管不到我。來問你這些是因為,我在進行一些關于靈魂的研究——靈魂的存在形式、靈魂與肉身的關系、靈魂的分離與保存,諸如此類的問題——不知道五條悟有沒有和你提過,這姑且算是我們之間的一種分工,你也知道虎杖和宿傩的寄生關系,總之,關于夏油傑和羂索,如果你知道些什麼的話,我想會很有幫助。”
醫師看起來興緻缺缺,也不知道這番解釋到底被她聽進去多少。正當九十九打腹稿,試圖換一種說法勸她開口時,家入問:“你想聽長的版本,還是短的版本?”
九十九原本雙臂撐在膝蓋上,聽到家入松口,立刻坐直起來:“如果可以的話,先講講短的?”
“好吧,簡而言之——”家入又看了她一眼,把二郎腿換了一邊,“——我失憶了。”
“……哈?”這也太簡短了,而且信息量也太大了,根本什麼都沒解釋清楚,反而引入了更多的謎團。九十九毫不掩飾自己的困惑,急忙追問:“那長的版本呢?失憶是指什麼?”
“長的版本也是一樣的内容。”九十九的反應在家入的預期之内,她聳聳肩,接着說:“告訴你也無妨,具體來說,我特異性地失去了關于‘夏油傑’的記憶——我和他,還有五條,記錄上說,我們三個之前是高專同期,但我一點也記不得我們一起上學的事情;倒是記得五條啦,歌姬、七海、灰原、伊地知之類的同學也都有印象,但唯獨關于夏油傑這個人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空白的——你應該用過磁帶吧,類似磁帶被洗過一段,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九十九遲疑地問:“隻是忘掉了高專時期的事情嗎?”
“不止,我甚至不記得百鬼夜行——這麼說不太準确,我記得百鬼夜行這件事,但沒辦法把百鬼夜行和夏油傑關聯到一起,因為我腦子裡壓根沒有‘夏油傑’這個概念——所以很抱歉,你來問我,真的選錯人了,愛莫能助。”
九十九不死心:“那前兩天的事情呢?”
家入歎了口氣,給九十九展示她白大褂下面頗具度假風情的内襯:“很遺憾,我也記不得前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說我被從之前的臨時指揮部帶走了,但我醒過來就在烏拉圭了,我甚至不記得這裙子哪裡來的。”
九十九看着家入撚起長裙的化纖面料抖了抖,又問:“你消失的那陣子是和他在一起對吧——那個人,他真的是夏油傑嗎?”
“就算你說什麼真的假的,我也分不清楚啊……我完全不記得所謂的‘真夏油傑’是什麼樣子,怎麼可能分辨哪個是你想要的?”
九十九敏銳地抓住家入的回答裡的細節:“所以确實有那麼一個人——活着的,有自主意識,行動自如——對吧?”
“你要這麼說的話,那确實是有。”家入停頓了一下,補充道:“長得就是通緝令上那個樣子。也說自己是什麼最惡詛咒師之類的。”
“那他額頭上有縫合線嗎?”
家入回想她醒來後,和那個男人在浴室裡短暫又離奇的會面場景。當時哪裡顧得上注意這些細節,但如果額頭有縫合線的話,應該非常顯眼,可她沒有相關的印象,于是她猶豫地答道:“……似乎沒有。”
九十九又撐在膝蓋上,盯着窗外自言自語:“……還真活過來了。”
她沉默着梳理現有線索,想到了什麼,突然問家入:“你的術式,反轉術式——你之前複活過别人嗎?”
“我其實沒有術式,你知道的吧,我隻是碰巧能輸出反轉咒力而已,但輸出效率和五條運用反轉術式自愈的效率沒法比——五條都不一定能做到死而複生,更何況我呢?”
家入和九十九舍下了這個過于異想天開的猜測,各懷心事地陷入沉默。然而,不久前剛輸出反轉咒力複活了虎杖的乙骨,卻知道死而複生并非完全不可能——隻是虎杖當時甫一失去生命體征,便得到了他的救治,而夏油傑已經實打實地死了超過一年,在這種情況下,起死回生真的不是天方夜譚嗎?
“您知道怎麼找到他嗎?”一直沉默地旁聽她們對話的乙骨終于開口,“那個複活的夏油傑,您有辦法找到他嗎?”
家入迎上他的眼神,随意地指了一下周圍的幾隻咒靈:“所以才叫你先不要祓除掉這些咒靈嘛——如果它們真的是屬于夏油傑的,那應該有辦法找到自己的主人吧,雖然我也不知道怎麼操縱它們就是了。”
事情似乎陷入死局,三人一齊陷入沉默,九十九肩膀上的凰輪卻突然不安地震顫起來。
特級咒術師的本能先于意識做出反應,九十九迅速站起來,把家入往她身後一擋,乙骨早已無聲地變換握住武士刀的手勢,用方便迎戰的姿态面對窗外。
有一瞬間,乙骨以為自己在看一場3D電影,大概是星際主題,因為涉及到失重的環境、漂浮的太空垃圾、以及吞噬一切的黑洞——在他視野的可及範圍之内,無數大大小小的物體騰空而起,在空中扭曲地飄蕩着,不分先後地被吸進東京上方憑空出現的黑色的漩渦。
這是術式嗎?術式效果是什麼,是操縱重力嗎?可他還好好地站在地上,他環顧四周,九十九和家入都腳踏實地,角落裡的盆栽也沒受到影響。
“被吸進去的全都是咒靈。”九十九警惕地盯着窗外,漩渦盤旋着越轉越大,天色頃刻之間暗了下來。不計其數的咒靈在空中升騰,不由分說地被吸附進最近的旋臂,由暗而生,暗中至暗,像降在污染最嚴重的區域的肮髒逆雨,垃圾山上被激起的蠅蟲,荒年烏泱泱的蝗群,擱淺在岸腐爛爆炸的鲸魚屍塊。
“是咒靈操術吧,”九十九飛快地打量周遭,那四隻特級咒靈紋絲不動,她肩膀上的凰輪還在焦躁地顫抖,“雖然我之前并不知道咒靈操術能有這樣的效果,但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也隻有夏油傑了。”
漩渦突然開始向西邊傾斜,像一團遷徙的龍卷風,聲勢浩大地帶着在空中旋轉的成千上萬隻咒靈一同漂移。
“不好,那是薨星宮的方向!”九十九展開凰輪,砸碎觀景窗的大玻璃,打算朝着漩渦的中心追過去,半個身子已經躍出窗台,又被誰從背後拽住。
“你留在這裡守着,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她以為是乙骨,回頭呵斥,扭過頭卻發現竟然是家入。
“帶上我一起。”家入說,“我有事要問他。”
乙骨得知夏油傑顯現行迹時,本來也想立刻追過去,但還有看守家入的職責在身,隻能克制,誰知家入反倒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一個,他焦躁地叫了一聲“家入小姐”,卻看見家入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醜陋的立方體。
“這、這——獄門疆怎麼在你手裡?!”九十九驚訝得無可複加,乙骨聽說全高專都在苦苦搜尋的獄門疆竟然近在咫尺,也愣在原地。
“是啊,我也想問為什麼呢。”家入把獄門疆又塞回兜裡,借着九十九的力爬上窗台,平靜地重複剛才的要求,“帶我過去找夏油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