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開始了,又是這個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死樣子,表面上維持着一副溫和謙遜的嘴臉,實際在心裡從一開始就拿定了主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撞了南牆也永不回頭。五條最恨夏油一直以來貫徹的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永遠固執己見,永遠拒絕溝通,永遠不計代價,永遠孤注一擲。
十一年過去了。記憶中的摯友和蟬鳴樹影一道留在高專第三年那個過于悶熱的夏天。他們換了身份、換了立場、換了為人處世的态度、換了安身立命的操守;但當夏油傑再次站在他面前,五條悟意識到,他似乎從始至終都沒變過——偏執與自持并存,癫狂與謙和同在,夏油傑骨子裡的一體兩面——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一直都是。
五條郁結的怒火最終化為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他問夏油:“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夏油放松了些,把重心換到另一條腿上,像作報告一樣逐條羅列:“涉谷事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封印你,死滅洄遊是為了——”
“——我問的是你,”五條打斷他:“羂索的意圖之後再說——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夏油停頓了一下,低頭把雙手插到褲兜裡,再擡頭時甩開額發,語氣波瀾不驚:“我說過了,我想創造一個隻有咒術師的世界。”
五條的眉頭又皺起來:“所以你就把天元炸了?”
夏油并未回避上一次百鬼夜行的失敗,他坦然地承認:“既然殺掉所有的猴子這條路走不通,那隻好把猴子都變成咒術師——”
五條再次打斷他,語速極快,像機關槍一般密集而準确地輸出:“天元是有同化的能力沒錯,但她過去一千多年都隻試圖用星漿體同化自己,沒嘗試去同化其他人,因為她恐怕也不知道強行同化會發生什麼——你倒好,一上來就逼迫全人類進化,也是,像你這麼瘋的也确實打着燈籠都難找——你就沒想過最壞情況嗎?如果同化失敗,所有人的腦袋都變成倒扣水桶的形狀,像天元一樣長出四隻眼睛——”
“同化有效果了嗎?”夏油突然問。
五條沒由來地替他在絕路上孑孓獨行多年的同期感到一陣荒謬的悲哀。幾十億條非咒術師的性命對夏油傑來說也不值得一提,因為他所關心的同類隻剩下咒術師——可是咒術師也是同化的術式對象,所有可能的不良後果,同樣也會平等地出現在咒術師身上。不說别人,就說當時身處薨星宮深處陣法中心的幾人,九十九、乙骨、硝子、我——我們,也是為了實現你的大義,可以被舍棄的代價嗎?
“沒有。”五條冷酷地說:“我的六眼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的咒力波動,非咒術師還是非咒術師。”
“這樣啊。”夏油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一下,神色如常地告訴五條:“對我來說,這就算很壞的情況。”
不管怎麼樣,被強行啟動的與天元的同化已經是既定事實,再糾結也于事無補。五條深恨夏油的消極抵抗,但當聽到夏油的真心話,他又為同期的油鹽不進冥頑不化而窩火,連帶着自己也不願再繼續對話。
五條沉默片刻,餘光裡家入已經累得垂下頭,架在茶幾上的兩條胳膊微微顫抖。他知道家入大概撐不了多久了,隻好逼着自己再次開口,問道:“宿傩又是怎麼回事?你和宿傩交換了什麼條件?”
夏油也注意到家入瀕臨透支的疲憊,回答得很幹脆:“簡而言之,我提出要幫他收集手指。”
“宿傩的代價呢?他答應你什麼了?”擠牙膏般的交流方式,讓五條煩躁地在原地踱步。
夏油意識到什麼,突兀地問:“你準備打宿傩了?”
他一改之前消極應付的态度,主動提出要求:“放我出來——要對戰宿傩的話,我大概能幫得上忙。”
五條站定,回過頭斜?他:“我瘋了嗎我放你出來給宿傩當走狗?”
“最後一根手指是不是在你那裡?”夏油沒理會他的嘲諷,接着說:“按照束縛,我給宿傩找齊剩餘的手指之後,他會讓我親身使用他的力量,有一分鐘的時間,所以你把我放出——”
“你他媽——”同期誕罔不經的發言,讓五條悟久違地感受到頸側因激怒而澎湃鼓噪的脈搏,被反轉術式持續刷新的大腦也因充血而短暫地眩暈。
他很難相信自己有一天在罵人時竟然會詞窮,大概是太久沒和人對飚過垃圾話了,脫口而出的隻有最基本的髒字,氣勢全靠他自身的壓迫感補全:“我原本以為炸天元已經夠傻逼的了,你在犯傻逼這方面真是登峰造極——”
夏油被他罵得狗血噴頭,并不給五條冷靜下來的緩沖期,反而用不緊不慢的語氣,接着火上澆油:“難道真的要把那個叫悠仁的孩子當做詛咒祓除掉嗎?悟,你知道我說的是最好的選擇——”
“好個屁!噢,順便告訴你,”五條強壓憤怒,對夏油開啟嘲諷:“宿傩已經不在虎杖身體裡了,你之前說的束縛能不能發動都是個問題——”
夏油愣了一下,竟然笑了起來:“這不更說明了,讓宿傩更換受肉體,是完全可以實現的操作嗎?你知道我什麼意思,悟,在這件事上,沒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選。放我出來吧。”
對此,五條悟的回應是冷冰冰的一句:“晚安,傑,新世界再見——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說完,他不容置辯地從家入手裡扣出獄門疆,強行中斷了通路。
目光追随着五條的動作,夏油最後看見的,是家入垂下的顱頂上,一小窩柔和的發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