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飛快地按住家入的手,把滋滋濺油的煎鍋挪到未開火的一側。
“煙呢?”家入面無表情地問,不等夏油回答,她的手再次探向縫在圍裙前面的口袋。
“不在這兒。”夏油說,順手關掉了竈台。
家入不信,檢查過圍裙扁平的口袋後,又掀起圍裙前簾,裡面是一件黑色的衛衣,看起來沒有兜,但誰知道夏油傑幹得出來什麼事情,于是她叫夏油把衣服掀起來。
“真不在我身上。”夏油無奈地說,然而拗不過家入的堅持,隻能掀起衛衣下擺,還不夠,又遵照指示把打底的T恤也掀起來。家入像機場安檢人員一樣仔細地撫過褲腰,自然是一無所獲,手再往下探時被夏油擋住。
“吃完飯會給你的,”他放下圍裙,把煎鍋拖過來,重新點燃竈台,“你先坐會兒。”
家入懶得打太極,直截地表明來意:“我吃過了——煙給我。”
“這樣啊……晚上吃的什麼?”
“泡面,”家入随口糊弄,又不耐煩道:“煙呢?”
“泡面啊……”夏油把三文魚排翻了個面,而無頭咒靈拉開櫥櫃,從最頂上的隔闆深處捧出一大包營多撈面,端到家入面前展示。
“你說的不會是這個吧?”夏油問,冠冕堂皇地解釋道:“這隻咒靈是印尼那邊抓來的,它看起來蠻喜歡你的方便面,所以擅自拿過來了。”
瞎話被拆穿的家入緊抿着嘴。咒靈轉了一圈,把方便面原樣放了回去。
雖然她很想找茬發火,但晚飯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魚很新鮮,賣相和火候都很好,她記得那個煎鍋煎雞蛋都容易粘鍋,而夏油竟然在魚排的四面都煎出來一層焦黃的脆皮,作為配菜的蘑菇和蘆筍也很爽口,連她故意刁難說想吃的千層芝士焗土豆都端上來了。家入一邊玩手機一邊吃飯,吃到最後也沒找到值得抱怨的點。
然而她本來今天心裡就冒無名火,夏油刻意營造的毫無破綻的完美表現,令她找不到由頭發作,這對她來說更是罪加一等。
她依然沒搞懂夏油是從哪裡掏出的煙盒,接過煙之後又管他要了打火機,懶得再頂着暴風雪去車上抽,于是在廚房裡直接開始吞雲吐霧。
夏油打開油煙機,她立刻把油煙機關掉。夏油在水池前面沖洗碗碟,準備放進洗碗機,而她故意靠在洗碗機前面,抱着肩膀享受今天最後一支煙。他沒辦法,隻好從水池下面找出洗潔精洗碗布,開始手洗鍋碗瓢盆。
他洗出來一隻碗碟,家入就往那隻幹淨的碗碟裡抖一點煙灰。但即便如此,夏油也沒生氣,甚至沒試圖制止她的行為,反而助纣為虐地每次都把沾了煙灰的碗重新沖洗一遍,整整齊齊地擺成一摞瀝水。
到最後家入自己也覺得沒什麼意思,把煙屁股往水池裡一丢,趿拉着拖鞋回家了。
-07-
第二天旿餐時,夏油傑問她頭天晚上睡得怎麼樣,在床上輾轉反側大半宿才勉強入眠的家入抱怨說壓根睡不着——
“這樣啊。是時差還沒倒過來嗎?”他問。
……明明是戒斷反應吧,這家夥裝什麼傻?她之前很長一陣都是靠睡前把自己灌得半醉才能勉強保證作息,哪兒有一下子戒煙戒酒如此迅猛的?翻倍的戒斷反應,能睡得着就有鬼了。家入想趁此機會,向夏油提出每天定量供給酒精,但還沒等她開口,就聽見夏油又說:
“阿拉斯加每天光照時間太短了——一會兒給你安個晴空燈吧。”
和夏油傑的對話總是會拐向奇怪的方向。飯後,夏油跟着回了家入的公寓,憑空掏出好幾盒包裝齊全的晴空燈。有咒靈的好處是,做電工甚至不需要搬梯子。他拿着安裝說明書看了一會兒,又不知道從哪個異世界的結界裡掏出電鑽。
躺在沙發上當監工的家入立刻叫停:“公寓不讓打孔,到時候退租要罰款的。”
夏油非常刻意地朝挂鐘旁那個焦黑的彈孔投去一瞥,家入面不改色,裝作沒看到他的視線。夏油掌心冒出來一團黏糊糊的咒靈,提議把燈闆貼到天花闆上。
“黏得牢嗎?”家入狐疑地打量那坨像史萊姆的咒靈,“阿拉斯加也在地震帶上,别哪天掉下來了。”
“這倒是不用擔心,結實是肯定結實的……”不知為何,提出這個方案的夏油反而顯得有些猶豫。
“那到時候怎麼拆下來呢——直接把咒靈祓除掉?”家入想到另一個問題:“你手上這個鼻涕精,不會腐蝕牆皮吧?”
“是用咒力吸附的,所以也不會留下痕迹……”夏油欲言又止地停下話音。其實,真正的問題不是如何拆裝,而在于她是否願意讓他的咒靈留在她的公寓裡。然而家入連續問了幾個問題,卻始終沒有提及這一點——她是沒想到這一層、還是真的不介意?
“我說啊,硝子——”他揣摩着安全的邊界,躊躇地問:“那我就用我的咒靈來貼燈了……你同意嗎?”
家入歪在沙發上劃手機,打了個飽滿的大哈欠,頭也不擡地應道:“貼呗。”
晴空燈的效果還不錯,乍一看像天花闆被掀了一塊,直接透出無雲的藍天,然而實際上外面還刮着暴風雪。
午睡剛醒的家入盯着天花闆發了一會兒呆,發現這燈的顔色其實會變,現在的色調就比正午時分澄澈的空藍要更暖一些。她靠着沙發扶手坐起來,才發現身上不知何時蓋了一層毯子。
她在公寓裡轉了一圈,發現夏油不止在客廳裝了一排晴空燈,還在廚房、卧室和空置的書房各貼了一闆。但燈就是燈嘛。開晴空燈和開原來房間裡的日光燈,本質上似乎也沒什麼區别,都起到一個照明的作用——别是什麼智商稅吧?雖然是挺有氛圍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玩意兒真能幫助倒時差嗎?家入将信将疑地想,恐怕她白天少睡點覺的影響還會更大一些。道理她都懂,但困勁兒上來實在頂不住——
說到底,還是得怪夏油傑逼着她入獄式戒煙斷酒!
-08-
見識過夏油憑空藏東西的技能,家入基本放棄從他手裡搶煙的打算。然而,那天晚飯時間,當她走進夏油公寓廚房時,居然驚喜地在台面上看到大半瓶白蘭地。
夏油在餘光裡看到家入筆直地靠近,先她一步,不緊不慢地把人頭馬的瓶子握到手裡。
“我認識這酒,這絕對是我的,”家入肯定地下了論斷,“一會兒給我來一杯——吃完飯和煙一起吧,反正白蘭地本來就是餐後酒——”
“嗯?”夏油擰開酒瓶,順着邊緣往炖鍋裡倒了一圈,馥郁的酒香騰然而起,他眼疾手快地蓋上鍋蓋,“别擅自決定啊,我可沒同意。”
“好幾天沒喝了,真的很饞——我手都抖了!”
“聽起來蠻嚴重的,”夏油擰上人頭馬的蓋子,順手推到一邊,酒瓶底拖過大理石台面,輕輕地磕到牆上的瓷磚,他轉向家入:“來,我看看?”
家入熟練地把兩條胳膊豎在胸前,手背沖外,指尖向上,仿佛剛刷完手、正準備套無菌手術服。夏油配合地湊近了些,目光掃過她微微顫抖的手指,看到右手無名指外側的繭子——長年拿外科剪留下的痕迹。
她可是外科醫生,怎麼可能會手抖——夏油半信半疑地握住家入的手腕,她指尖的顫抖果然立刻消失。為了騙口酒喝,居然還在這兒演上了。夏油不動聲色地松開手,又感到有些好笑,問她:“你是不是餓的?”
“不是,”家入一口否認,毫不心虛,“我酒瘾犯了就這樣,必須得及時攝入酒精才能好。”
“真拿你沒辦法……”夏油從抽屜裡拿出一柄勺子,掀開鍋蓋,從咕嘟冒泡的底醬裡舀了一小勺,吹涼送到她嘴邊。
家入就着勺子嘬了一口,咂麼着嘴,擰着眉頭抱怨,說酒精都蒸發掉了。
“有酒香在就行了——鹹淡呢?”夏油問。
家入即答,說太淡了。
夏油把勺子轉過來,自己嘗了一口:“還好啊?”他有點費解:“你什麼時候口味變那麼重——味蕾都讓酒精泡壞了吧?”
“和那個沒關系,”家入說,“我喜歡辣的,給我做成辣的。”
夏油撈出煮鍋裡的面條瀝幹,否決了她異想天開的提案:“很遺憾,今晚是白蘭地鮮蝦意面,沒辦法做成辣的。”
“你怎麼做飯也這麼教條主義?”家入不滿,“現在放點辣椒進去不就有辣味了嗎?”
夏油手上的動作不停,把炖鍋從火上挪開,倒進提前焯熟的鮮蝦,又切了一塊黃油丢進去:“白蘭地鮮蝦意面的做法裡沒有放辣椒這一步,放了就不是白蘭地鮮蝦意面了。”
家入脾氣一下就上來了:“那就不做白蘭地鮮蝦意面又怎麼了呢?你有必要控制欲這麼強嗎?”
夏油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對她突如其來的脾氣有點意外。他一邊攪拌炖鍋讓鮮蝦沾上醬汁,一邊說:“這樣,我先做好,你一會兒吃的時候自己加辣,這樣可以嗎?”
意面從提前溫過的熱盤子裡端上來,卷得很漂亮。家入一肚子火,拉開冰箱翻出一管芥末,不管三七二十一擠了一堆,把面攪和得不成樣子,又辣又嗆,果然不好吃。
夏油等她折騰夠了,和她交換了盤子。家入一言不發地吃完,把盤子丢進水槽,抓起桌上那支孤零零的煙,獨自下樓走進雪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