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做花燈一弄就是整天,天色已經暗下來,其他人累得趴在桌子上休息,玉衡望着案頭歪斜的燈籠骨架,指節抵着下巴洇開一片薄紅,分明按照何家浩指導,做出的東西還是四不像。
還好,何家樹和阿龍都不會做。
玉衡決定放過自己。
他揉着酸脹的後頸仰頭,月光正攀着雕花窗棂流淌下來,給伏案小憩的衆人鍍了層銀色。
手機貼着大腿震動時,玉衡差點碰翻旁邊的漿糊碗,是何家樹的信息:寶寶……累不累,我們去喝口水好不好。(?ì _ í?)
他下意識望向對面桌子蜷縮的身影,那人埋在臂彎裡的腦袋随着呼吸輕輕起伏,唯有桌沿露出的半截手機熒幕幽幽泛藍。
“……”
正要敲字回複,忽然有溫熱的觸感順着褲子面料蜿蜒而上。月光餘晖裡,何家樹的影子正疊着他的影子,運動鞋尖若有似無地蹭過腳踝,勾出細細密密的麻癢。
“……”
旁邊坐着休憩的何家浩,他動靜不敢太大,把腳縮回來,發了個生氣的表情包過去。
玉衡把發熱的耳尖藏進碎發,指尖懸在屏幕上半晌,終于按下發送鍵:不去,去的話,你是不是又想親我。
對話框上面顯示正在輸入中。
對面的人忽然動了動,發梢蹭着檀木桌面轉了個方向,露出壓出紅痕的側臉。暮色裡那雙眼睛清亮得驚人。
玉衡用唇語說道:“瘋子。”
兩人輕手輕腳準備出門,身後凳子挪動聲響起,回過頭,是醒來的何家浩。
“玉衡哥,哥,你們去哪?”
玉衡尴尬地轉身去倒杯水,坐回原來的位置,“沒事,剛才想上個廁所。”
“……”何家樹梗住。
怎麼小浩每次都不合時宜。
他們做的是一個大型的魚燈,第二天,幾人開始挂。村民非常驚豔,覺得今年花燈很漂亮。
武館裡參加比賽的年輕人都換好衣服,面容緊張,玉衡不經意和何家樹對視,對方看着他,似乎等待什麼。
奇怪,這何家樹又不緊張,還要說什麼鼓勵的話嗎。玉衡可知道,何家樹從小參加這種龍舟比賽的,還獲得很多獎。
玉衡隻好走過去,拍何家樹的肩膀,咳嗽道,“加油。”
何家浩在旁邊小聲叫他,“玉衡哥。”
“你也加油。”
臨近比賽前一個小時,玉衡把情緒不佳的何家樹拉到廁所,用力捏着他的臉,看他瞪自己,反而動作更加過分,笑嘻嘻地說,“何家樹,你失戀了嗎?要比賽了。”
何家樹沉默不語。
以前他們當好兄弟的時候,不論什麼比賽或者節假日,玉衡給自己的永遠是最特殊,現在好了,鼓勵都很敷衍。
玉衡不太明白,“你到底怎麼了,誰讓你不開心了?”
上午都還好好的。老話說什麼女人心海底針,玉衡覺得男人也一樣,他戳何家樹的臉,下一秒被拍開。
“你現在很敷衍。”
“?”玉衡尋思,今天說話都十個指頭能數清,“我哪兒敷衍了。”
“你哪裡都很敷衍。”
不說今天這件事,玉衡根本不太懂伴侶和兄弟的界限,甚至都沒有以前黏人,他們現在也算是熱戀期,好像都是自己主動。
何家樹越想心裡難受,一切的開始也是自己産生了不可言說的秘密。
重逢後,玉衡也幾次三番提出做好兄弟。
可能他隻是一點喜歡自己。
“……”玉衡吸氣,“何家樹,你怎麼了?為什麼生氣,寶貝?”
跟他媽更年期一樣。
莫名其妙的。
“……”何家樹撇開頭,仿佛被這稱呼燙到,外頭傳來其他人喧鬧的聲音,“花言巧語。”
玉衡聽出他的忍耐,自己也一股氣生出,好生哄他不領情就算了,随即氣鼓鼓開門離開,留下懊惱臉都何家樹。
一直出發去河邊,玉衡也沒和何家樹說話,甚至特地離他老遠。前面的陳龍安看出不對,想說什麼,旁邊其他人又十分興奮,根本沒法說。
這裡沒有玉衡的事情,他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在石凳子上抽煙,樹上到處挂着彩燈,是他們的心血。
他拍了幾張照片發給爸媽。
錦瑟的信息下一瞬也跳出來:哥!我馬上到!!
煙灰已經掉落在地上一小堆,他抽完最後一支,丢進垃圾桶回去洗了個澡。
街上人來人往,他去河邊的方向。龍舟比賽已經開始,何家樹他們坐在船上穿着藍色背心,相比其他人的全神貫注,何家樹看起來很焦慮,不停往岸邊人群看。
坐在他旁邊的何家浩忍不住道,“哥,你怎麼了。”
何家樹回神,“沒有。”
站在人群中的陳龍安急得半死,連忙打電話給玉衡,這關鍵時候又鬧什麼别扭。他旁邊是何家浩的媽媽和姑姑,她們也嘀咕不對勁,側頭問他,“家樹這是怎麼了?他好像在找什麼人。”
陳龍安邊打電話邊回,“找對象……”
電話那頭遲遲沒有接通。
“這個小祖宗。”他回頭。
橙黃色的天幕下溫暖,陳龍安撞開攢動的人頭,指尖觸到對方手腕時才發現掌心全是冷汗。他幾乎是拽着那截伶仃的腕骨把人扯到身前。
“哎呦,去哪兒了,快快快。”
玉衡踉跄着撞進他懷裡,發絲間浮着新換洗衣物柔順劑的冷香。
“怎麼了,我隻是去換了一下衣服。”玉衡道。
“他找不到你急死了。”陳龍安說。
玉衡不好意思地撓頭,站在前面沖何家樹揮手,“加油!”
随着哨聲和彼此起伏加油聲,龍舟比賽正式開始。
西樵村遙遙領先,獲得了冠軍。龍舟比賽完了,他也得離開這裡,玉衡有點感傷。
晚上村裡舉行慶功宴,玉衡和陳龍安坐在一桌,他倒了一杯滿滿的酒遞過去,“阿龍。”
陳龍安擔心地看他,“怎麼了?這麼嚴肅。”接過酒杯放在桌子上,“你跟我說說行不行,家樹一直看這邊,你們吵架了嗎。”
玉衡一飲而盡,“我隻是覺得過幾天我又要走了,我們或許又得過幾年才能見面了。”
陳龍安也喝,站起來摟住他的肩膀,“那有什麼,不是畢業就回來嗎,還有兩年?衡兒,不許不回我信息,好兄弟,我也會想你。”
玉衡給了他一個擁抱,看他有些眼淚,笑出聲,“是不是之前也總是偷偷哭?像個小姑娘,行了行了,好多人,哭啥。”
“哥,阿龍哥舍不得你。”錦瑟感慨。
突然,玉衡手腕被攥住,他回頭,是何家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