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說:“放開我。”
他沒放。
“……你先放開。我又不會突然消失。”
他還是沒放。
“……我要下去,我不喜歡站這麼高。”
他抱着我跳下了飛船。松開我之後又立刻抓住了我右手的腕部關節。
……我很無語。我真的很無語。他的行為讓我感到很尴尬。我開始想辦法改善現狀。
我對他說:“首先讓我們來考慮一下現實。就從你最關芯的地方說起。你最關芯的是霸天虎和汽車人之間的……戰鬥沒錯吧?就目前雙方的人員規模而言這已經很難用戰争來形容了。”
他沖我搖了搖頭。
“……戰争就戰争。”我啧了一聲,繼續說道:“不管是什麼,繼續打下去對目前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哪方都是。”
他又沖我搖了搖頭。
我奇了:“這麼好戰?好吧。但讓我們姑且先回歸到成本和收益的角度。在賽博坦已經毀滅的大前提下,但凡有哪怕一丁點理性的人都會選擇在這種時候擱置内部矛盾暫時握手言和。最起碼先找個地方建立塊殖民地,然後休養生息積存實力。現在再打下去隻是無端内耗而已,除了虧本還是虧本。”
他繼續沖我搖頭。
……
“要不咱倆還是直接幹一架吧。”
你這樣不說話隻搖頭真的很煩人诶。
他歪了歪頭看我。
看什麼看,以為我還是弱雞嗎?
……算了,能不打還是盡量不打的好。沒必要。
我繼續勸他:“不建立殖民地……是想着複蘇賽博坦嗎?這麼天真的?”
我又和他算這筆賬:“雖然我不知道具體原因到底什麼,但賽博坦已經熄火了對吧。想重新點燃一顆星球光需要的能量就是天文數字,更不用說牽扯到的技術了。那是點燃一顆星球,不是點燃一座炮台,根本不是燃料加夠就能行的。
“而且那還是最起碼的問題。賽博坦政權早該被銀河議會除名了吧?星球沒被其它勢力接手不過是看在賽博坦打仗打得實在荒蕪破敗的緣故上。一旦賽博坦複蘇諸多勢力就會蜂擁而至想從中撈好處,在這種又群狼環視的情況下想要在賽博坦重新建立政權是件麻煩得望不到頭的事。你好歹當過議員,這種事你能不清楚嗎?
“還有現存的人口和基礎設施。整個星球上的人死的死跑的跑,遍地都是屍體和廢墟。還有多少活着且願意回去建設母星的賽博坦人?就報應号上的士兵?他們連填滿一棟大樓都不夠。更不用說現在還要什麼沒什麼,就這麼些人守着顆荒星能做成什麼?”
我冷笑着補充道:“再說了,你們能不能打赢汽車人還不一定呢。”
說着我用右手從旁邊飛船上掰下來一塊因墜毀而搖搖欲墜的金屬,拿它對聲波舉例子:“你瞧,這塊金屬就像現在的汽車人。就剩這麼點,人數少得可憐。但該說不說,擎天柱倒确實是個非常優秀的領袖,剩下的汽車人在他的指揮下很會抱團,表現相當亮眼。”
然後我用左手從腳邊拾起一塊石頭,繼續拿它對聲波舉例子:“這塊石頭就像現在的霸天虎。雖然大得多,但大多是烏合之衆,内裡良莠不齊。威震天一門芯思紮在暗黑超能量體上面——那東西早晚會害死他——壓根沒想過好好拉扯隊伍。和汽車人哪哪都沒法比。”
雖然沒有限制我的動作,但聲波攥着我的手收得越來越緊。
然後猛地把我右手中的金屬打掉在地,一腳把它踩進了泥裡。
……這是在幹什麼?
渣的。我忍不下去了。左手出拳直擊聲波右手肘部軸承,右腿屈膝撞向聲波腹部裝甲。都使足了力氣。就算打不赢我也非得讓他吃一吃苦頭不可。
然而他一個後側身就閃了過去。
接着抓住我右腕的那隻手稍一使力,别住了我的胳膊讓我半邊機身脫力,同時腳下輕輕一踢,讓我重心不穩栽向地面。
我隻來得及跟上他的動作,甚至沒能做出反應,他就單膝跪地一個上身把我臉朝下按地倒在地了。
……怎麼這樣!
我掙紮了兩下,根本沒用,他反倒按得更緊了。
給我氣壞了。
我罵他的聲音都是抖着的:“你個讨厭的混蛋……混蛋!……沖我耍什麼威風!這算什麼本事!”
我既覺得不解,也覺得委屈:“我分明是在好芯勸你!你個不識好歹的家夥!打仗打的是什麼?打仗要怎麼赢?你們有人考慮過嗎?軍事、政治、管理、制度、民生……有人正經研究過嗎?威震天不懂事你也不懂嗎?如此幼稚、無腦、魯莽、無謀、意氣用事、逞英雄……這種過家家一般的戰争……根本就是在胡鬧!你想陪着一起胡鬧就陪着好了,我不奉陪有什麼錯!我憑什麼奉陪!”
他一動不動。沒放開我。也沒進一步動作。沉默着任由我咒罵不休。
直到我罵完,他也依舊不肯說話。
我開始感到哀傷。
我語氣平靜地問他:“……你到底想怎麼樣?”
聲波此刻才終于松開我起身,伸手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還順手拂去了我機體上剛剛沾到的泥沙。
我不會感激的。這些本來就是他的錯。
【…“當霸天虎”…】
【…“不會離開”…】
【…“回報應号”…】
他又放了一遍。
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然後呢,那又怎麼樣?”
他又沖我放錄音:
【…“複蘇”…“賽博坦”…】
哈,賽博坦。賽博坦。我慢慢蹲在了地上,沉默着用雙手捂住了臉。
哈哈,賽博坦。
以我現如今所處星球的時間單位來看,我在這裡待了有三年還多。在那之前我一直在宇宙裡飄蕩,時間久到無法估計。生活在賽博坦星球的日子對我來說太過久遠。久遠到我以為我全部忘記了。
可是實際上并沒有。我竟然記得非常清楚。那些凄風苦雨,踽踽獨行……一幕一幕,全都很清楚。在聲波對我放出【“…複蘇…賽博坦…”】的時候,在地球唯一一顆自然衛星反射光的照射下,在這回憶噴薄而出的夜晚,它們一股腦地湧出。驚醒了我,淹沒了我,擊垮了我。
原來那些怨氣自始至終不曾消退,隻是悄悄積壓在了芯底。它們終于在此刻迎來了爆發的時機。
笑聲逐漸透過我的指縫流出,變得越來越大。我很快站直了機體,笑得前俯後仰。
我沖這裡唯一的聽衆大喊:“去他渣的,去他渣的賽博坦!我靠自己走到現在,誰管過我?誰管過我?!誰管過??!!!賽博坦沒了就沒了,沒了正好!和我有什麼關系?關我什麼事?”
聲波無聲地聽着。
他總是無聲的,這我知道。可他的确在聽我說話,這我也知道。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
……或許隻是因為他在看我。或許隻是因為他在聽。因為終于有人看着我,所以我才有話想說。因為終于有人聽我說話,所以我才說個沒完。
我這是在撒嬌嗎?沖着聲波撒嬌?還是在尋求慰藉?
……我總以為我是不會寂寞的。看來我錯了。
聲波他會寂寞嗎?他會不會也有想對人說的話?
但他有激光鳥,應該是不會寂寞的。
我又開始覺得難過了。我好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