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不說,聲波的動作倒是很麻利,隻是說這麼一會兒話的功夫,他就已經理完線路,開始焊接我身上的傷口了。
它用的還是之前那支電焊筆。我看來看去也實在沒看出來它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你怎麼還留着它?”
他沒理我。
“你想要個更好的嗎?”
他沒理我。
“你對它的感情深到非它不可嗎?”
他還是沒理我。
“也許你沒想過,但戀舊情結很大一部分成因是内芯存在缺憾,進而無法接受現實。”我笑着對他說,“這說明你對目前的生活并不滿意,套用現下的情況,就是霸天虎的生活……你弄疼我了。”
他手上的力氣突然大了起來,人也瞧着有些不快的樣子。
這我也忍不住芯生煩躁。
不過我一時間并沒有别的動作,隻是盯着他不出聲。然而在片刻的僵持後,我很快忍不住笑了:
“你生氣了,是嗎?我說霸天虎的不好會讓你生氣,是不是?有人能愛霸天虎愛到這種簡直是腦模塊失常的地步本就夠讓人驚訝的了,但你竟然還有顔面對我生氣則比那還令我吃驚——你之前承認的有關開芯的内容很難不讓人以為那是你對霸天虎一廂情願的看法,它們對我來說毫無價值,我還沒和你算那筆賬呢,你竟然還有顔面對我生氣?因為你我才勉強自己待在這個一點兒能讓我高興起來的東西都沒有的地方,不為此感恩也就算了,你竟然還有顔面對我生氣?”
他停下手上動作,一動不動地盯着我看。
“……出去。我看見你就煩。”
他沒出去。他又低下了頭繼續焊接我身上的傷口。左肩那裡已經治療好了,他現在正在處理左上臂,有條不紊的動作成功将他的淡定平和傳遞給了我,加上我也沒什麼辦法怎麼他——畢竟我又打不過他,我很快也平複了自己的情緒。
……也許算不上平複,我還是覺得很好笑。
“逃避的手段雖然為人不齒,但确實有用,是不是?隻要打着不說話的旗号就可以不回答所有問題了,多方便、多好用啊?但是聲波,你真覺得一切都可以這麼糊弄下去嗎?你真覺得我會繼續這麼勉強自己留在不想留的地方嗎?僅僅因為——你?”
他再次擡頭看向我,不知為何顯得有些驚訝。
“我是認真的。”我說。
他歪頭瞧我,重複了一遍我的錄音:
【…“認真”…】
我點點頭,重複了一遍:“是的,認真。”
他又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吧,反正我沒那麼多莫名其妙的堅持,不在乎說上兩句話這種事。
“我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聲波,現在問題的關鍵在于你打算用什麼讓我芯甘情願地留在霸天虎,你總要給我個理由的。”
他思索了一下,倒是最終拼湊出了個句子:
【…“教”…“你”…“能打”…】
……我服了。
“認真的?訓練我戰鬥?你覺得我需要這個嗎?”
是不是太過幽默了點。
他果斷且堅定地點頭。
哈,這家夥。總這麼這人火大。
見我沒什麼反應,他甚至很快補充起來:
【…“打不過”…“憋屈”…】
“不,不是,”我搖頭否認,“憋屈不憋屈不是那麼說的,也不是因為這種事,那是因為别的……”
他不反應,隻是安靜的看着等我下文,這反倒讓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但是,能打又有什麼用呢?”我問他,“說真的,那有什麼用?”
【…“能打真好。不像我,在外面不是不停被人欺負,就是處處受氣”…】
……
……
……
好吧,還是有用的。畢竟我要是能打得過的話現在就能揍他一頓狠的。
“很好,聲波,很好,非常好。”我用力地扯着嘴角笑了,“那就這麼定了。”
我于是就此和他約定了戰鬥訓練的固定時間和地點——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為什麼不多占用點這個讨厭鬼的充電時間呢?
至于所謂的訓練,我很快——就在當晚——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就是他不停地打我。
……這麼說似乎有些不恰當。但單從過程和結果上來看,确實就是他不停地打我。
聲波的戰鬥風格簡練優雅,堪稱賞心悅目,但卻是實打實通過角鬥場打出來的路數。他對我的訓練自然也是通過戰鬥的方式實現的:以我攻他或他攻我開場——兩者交替着來,以他飛快把我放倒在地結束。
他對我還是溫和的,起碼留了力,被放倒給我帶來的實際感受就像主動躺到充電床上一樣,不痛不癢。
但被放到就是被放到了。我被他飛快地放倒了。每一次都是。簡直稱得上屈辱。
然而即便隻是不停地被單方面碾壓,我也還是從中受益匪淺:起碼在徹底脫力前我終于能看到他的動作了。
但也隻是看到,甚至都看不清。更不用說跟上了。除了他放倒我的時候以外,我整晚沒能成功挨到他的機體一次。
而且他的溫和使我的失敗顯得更加挫敗和屈辱了——他根本就沒怎麼出力。
那晚的最後,我相當狼狽地躺在地面上,連稍微動一下指節的力氣也沒有,隻能仰躺着氣喘籲籲地瞧他。
他就站在我身邊,靜靜地等我起來繼續,當晚的大多數時刻他都如此,但逆光讓我隻能捕捉到他并不真切的模糊剪影。
我試圖張嘴說話,但喘了兩下後忍不住咳嗽起來,聲音逐漸收不住了。
氣泵像炸了一樣疼。
聲波于是蹲下機體扶着我坐起來,我靠着他的手臂休息,好一會兒才成功止住。
“行啦,動不了啦,”我有氣無力地說,“帶我回去吧。”
他照我說的做了,将我攔腰抱起帶回了我的辦公室。
在如此日複一日的重複下——指每晚被聲波放倒的次數超過三位數,接近四位數,而我依然忍受下來了——訓練成果穩定上升,我很快能看清他的動作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進步,這可能隻是适應和習慣的結果,我和聲波之間的差距依舊懸殊得讓我絕望。
我覺得這又是一項和天賦有關的東西,而所有和天賦有關的東西我都十分欠缺。
而且我畢竟不是作戰單位,長期堅持被打給我帶來非常大的影響,時間一久,單是看見聲波站在那兒看着我,我都忍不住有些腿發軟……
這絕對算得上芯理創傷了,真是的,我的機體都記住了些什麼沒用的東西?
我覺得我這樣是有些不對勁的,然而我始終沒能搞明白到底不對勁在哪裡。
但是時間不管這些,它就這麼過去了。
時間總是這樣。你希望它過得快一些,它就漫長得望不到頭,你希望它過得慢一點,它就眨眼間溜走了。
和聲波的夜間活動并沒有耽誤我白天的工作。畢竟我白天承擔的大多是腦力勞動,夜晚的機體脫力影響不到什麼,而且我本來也不需要充電。
就是不知道聲波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不過管他呢,反正不關我事。
這期間并不是無事發生,比如報應号就曾經檢測到兩個霸天虎逃生艙的信号,可過去的接應小隊沒多久就音信杳無。
事後查探發現他們死于爆炸。
爆炸。又是爆炸。
我實在厭煩了這場戰争。
于是當晚訓練結束的時候我對聲波說:“你去拿個東西。是個衛星。人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