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赢了一局,雖然不知道到底赢了什麼,但還是樂得直打顫。
我開始笑,我還能笑,半截舌頭很快随着動作從我嘴裡滾了出去,星星點點的能量液順着舌頭的斷面往外冒。
它們很快浸滿了我的口腔,然後往外流,直到它們彙聚起來,沿着我的喉嚨往下淌,嗆得我抖着上半身不停咳嗽。
異物侵入的感覺着實不算好受,但此時我卻開始喜歡這種不好受來。
咳吧,咳吧,越激烈越好,趁着這具破爛機體還動得起來。
但我很快被扶着坐了起來,一隻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一隻手開始伸到我嘴裡去捉那半截還在不停亂晃的舌頭。
又要幹什麼。到底要幹什麼。
我毫不遲疑,立刻咬了下去。然而那隻手在我徹底咬合前撤了出去,片刻的沉默後,掐着我的下巴很利索地卸了那裡的關節軸承。
呵呵。有完沒完。我說真的。差不多得了。
我很快又被綁了起來,而且綁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結實,讓我徹底動不了了。
我想啧兩聲的,然後才想起來我的嘴已經動不了了。
什麼也不能幹,我開始煩躁起來。
我終于認識到我确實退步得厲害這件事。安逸懈怠使我變得如此軟弱無能,以至于現在隻能任由對方施為。
兩截舌頭很快被單手拼在一起,估計是怕我掙紮耽誤事,捏得還挺使勁兒。
然後是焊接,熱刺的痛,火辣辣的。
說實話,我很難受。倒不是多疼。而是因為這份疼痛是在不可控的境況下由别人施加給我的。
我實在不想重溫這樣的經曆了。
就算是以前,就算是我最落魄難熬的時候,也沒被人拽着舌頭烙過。
它不是拿來給人抓在手裡的。
我覺得很别扭。說不出的别扭。還很不爽。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斷舌的續接說慢不慢,動作準确細緻,但也不算快,一點點焊過來稱得上輕柔,就連因為挨煙幕一拳給劃破的傷口也被焊好了。
仔仔細細又檢查過一遍之後,這才終于松手放開了我那條飽經蹂.躏的舌頭。
然後開始往我嘴裡倒不知道什麼東西。
特.别.特.别.難.喝。
……啊。
失算了,想坑他一把的。結果坑到自己身上了。
真氣人。
然後我聽到了很沉悶的一聲雜音。嗞啦一聲。特别吵。
真煩人。
渣的。更生氣了。
好吧,既然非要這樣,就這麼耗着吧。我可不怕就這麼耗下去。他畢竟不能一直守着我,我總能找到機會。
一顆想死的芯是攔不住的。
這是一場拉鋸戰。
隻要他一出去,我就開始掙脫他給我上的各種枷鎖束縛。如果他沒及時趕回來,我就總能成功。
沒再繼續咬舌頭,那太慢,也不容易見效,我開始撞牆,或者朝身邊有着最堅硬銳利邊角的器件撞過去,床邊,櫃角,床腳,櫃邊,随便什麼,隻要能嗑破我的腦袋都可以。
雖然嚴格來說不過是逃避的行為,但傷害自己也需要拿出勇氣。好在我如今的機體傷害起來太容易。頭輕輕一碰,痛覺還沒襲來,帶着溫度的能量液就開始争先恐後地湧出來了。
那是比較方便的辦法,但有時我也會用些不那麼方便卻更富有戲劇性和樂趣的手段,比如主動挖開牆面去碰埋在裡面的高壓電纜。
觸電最初會給人帶來的并不是痛,而是麻,像是利器襲來,機體會條件反射式地撤開,這種本能需要相當大的意志力才能克服——如果機體反應得過來的話。
然後才是疼。觸電帶來的傷害其實和燒傷非常接近。都是鼓脹的熱痛,好像要撐破皮肉,又帶着癢,細密而綿綿不絕,交織在一起,都算不上劇烈,卻着實折磨人。
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其實挺喜歡這樣的。很提神。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切開自己頸側的主能量管線。
頸部的能量壓是最大的,一旦主管線被切開,流經的能量液會争先恐後地噴出來,像噴泉一樣。
然後它們會像雨一樣淅淅瀝瀝地往下落。
賽博坦上很少下雨。幾乎不下。
那裡的大氣主要成分是油氣,也含水分,但不多,賽博坦人讨厭這東西,總會想辦法清除。
要不是後來因為戰亂而導緻生态失衡,賽博坦是不會有酸雨的。
地球不一樣,地球上雨很多。
這種從天而降的水滴很惱人。稍有不慎,雨水就會存在裝甲縫隙裡,變成水痕,變成鏽,滞澀關節軸承,讓它變得脆弱,讓它咯吱咯吱響。
我很小芯地躲避這種地球上的氣象現象,避免直接和它接觸。
但偶爾,我也會就近找個地方聽雨。無聲的雨也有,但到底還是有聲的居多。雨水打在不同材質的物體上會發出不同的聲音,這些聲音有強有弱,有大有小,有急有緩,聽上去相似,但每次都不一樣。
我喜歡聽這些聲音。它們不知為何讓我覺得舒芯。
能量液雨我倒沒遇到過,聽着似乎很奢侈,可它實打實淋在身上也沒什麼感覺。就隻是被濺了一身能量液而已。最多算得上一些潤滑。也許太滑了。過了頭總是不好的。
他有時來得及趕過來,有時來不及,但區别也隻不過是把清醒的我扔到床上綁起來,和把下線失去意識的我扔到床上綁起來罷了。
對方越來越生氣,我能感覺得到。
把我一把掼到床上,毫不留手,粗暴憤怒,撞擊聲伴随着疼痛降臨,然後再把我綁起來,用力到拘束帶勒得我機體發疼,好像要把我勒死,幾乎要嵌進去。
看來無論是誰,被這麼折騰下來都會不爽。
嘻嘻,活該。讓你多管閑事。
即便綁我綁得再疼,也依舊沒什麼用。就像我說的,我總能成功解脫。
于是又這麼幾次過後,他最終選擇拿别的東西來困住我——金屬棍——我覺得像鋼筋。脖子、胸口、腰、腿、肘、膝、手腕、腳踝……一個部位一根,把它們像纏絲帶那樣纏了好幾圈,然後把兩端硬生生紮穿我身下的合金床闆,在另一面順暢地打了個死結。
沒有任何技巧在裡面,所以我無法解決。我不具備掙脫這種束縛的力量。即便以前我給自己做過用來解決這種情況的改裝,可那也在之前的爆炸中一同報廢了。
于是我又什麼都不能幹了。
要是我現在還能說話,我絕對會用最髒最難聽的話罵過去,可我不能,所以我隻能生悶氣,隻能無能狂怒。
怪好笑的。真的很好笑。好在我還能笑。
我開始笑個沒完。
如果我還能發出聲音的話,這笑聲應該是很響亮的,可我現在是個啞巴,所以這笑要麼顯得滑稽,要麼顯得詭異。
鑒于我現在可以說是個被綁在床上和死沒差的人,應該是詭異的可能性大些。
但我笑得非常開芯。
我近來笑得多來越多,多到以前的我看到了會覺得這是個腦模塊被燒壞了的智力障礙病患的地步。
但是人生這東西啊,它總是那麼的曲折無常,令人失望。所以還是笑一笑吧,笑一笑吧,别的什麼都去他渣的吧。
我能做的也隻有笑了。
就這麼徹底沒法折騰之後,我的機體狀況竟這麼逐漸有了些好轉。
還在費什麼勁給我治療呢?我機體的受損程度嚴重到他根本解決不了,現在費芯思給我焊接鋼架修複器件也不過是提前美化遺容罷了,除了這什用也沒有。
我不需要這種幫助,也不想要這種自以為是的搭救。
我芯裡更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