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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回 賈雨村懷恩弼遺珠 員外郎主局獻金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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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佳節團圓之期,賈母命将各樣果子取了些,供了祖宗外,下剩的衆人各個所得也不足一個整的了。惹得賈政與衆清客流連了積積樹冠下把才弄句。衆人使僅用一詞拟此豐景,有說“蓬萊仙株”的,有說“花果山”的,有說“秋香”的,還有一人竟說出了“蟠桃園”來,惹得一衆人隻哄笑開來。賈政也一笑,遂作罷。原來那些類果樹,或三五成片,或一徑排列,或有單棵隻在橋頭、隻在水畔獨領風騷,招搖滿枝碩果,好不使人垂滟。隻因秋枝薄葉疏離蕭條,進園來放眼隻取滿目或黃,或紅,或橙的果子,倒不失為奇觀異景。賈政帶領衆人一一走過秋果樹下。走時少不得各取了些許,以慰衆口唌讒,又問何不應時收取摘謝,人回“老太太尚未發話”。

中秋才過,又當家人壽辰,一家子飲酒看戲,熱鬧了兩日。不日又是世交、诰命華誕,賈母王夫人親往恭賀,大事已畢,又歇緩幾日。賈母閑時同了薛姨媽,李嬸尤氏鳳姐等終日抹牌。薛姨媽目下早搬入梨香院,與先時一樣隻自起爐竈,不與這裡相幹。

那賈母為取園中秋景,初隻說說的,連日一忙一緩的竟自忘懷。此日午飯後,遣衆人散去,歪了榻上歇乏。小丫頭伺候捶捏着。鴛鴦見賈母已瞌了眼假寐,自取了錦氈蓋滿了。一時針黹一回,一時又出來門口,隻令人小聲說動。一時剛複伺候的又罩了毯子,因瞥見門外有人探頭縮腦,忙出來看時,見原是吳新登家的,便下階小聲問何事。原來園中果樹早各個按房分了人按圈攬着經管主撥,因賈母上命壓着,不能收獲,近日又見樹下落果,甚是心疼。早求吳家的往上頭使回話好收的。

吳新登家的乃奴子輩的頭号管事的,明知上房主子不在意此類瑣事,不過是應景所動罷了,既是探春主持約章,乃小姐家家的,原臨時起的意,如今也早不代理了,又有賈母在上發過話,不肯驚動。若回了鳳姐又隻不明細節因由。因遲了幾日,得了許多管理各個果樹的衆人的好處,方不好再假意推诿,才往賈母這裡來申回此話。鴛鴦聽了,才要說話,就聽賈母自裡面問起道:“鴛鴦,誰來了,鬼鬼祟祟的?”便忙隻拉吳家的一起進來,笑道:“因園子裡各嬷嬷見果子隻滿地灑落,使吳家的來請問老祖宗,該不該收着了。”賈母一聽便隻坐起的道:“可是忘了這個茬了!隻可惜白糟蹋了那些果子了。”又張手命人道:“向你們琏二奶奶家去傳了我的話,讓你們二奶奶使人管管。”說着就命取添了衣裳,隻說親去看看收成場面。吳家的領命出去,剛下階迎面隻見秋紋雙手捧着個大青花盤子,盤上碼摞着幾串紫色晶瑩的葡萄,二人打了招呼,吳家的自往鳳姐處去。

秋紋捧着果子進來,道了寶玉請安,回道:“寶二爺因瞧見架子上葡萄已混熟了,才剛親選摘了這些,本來說好明兒一早拿來孝敬老太太的,又說白擱一夜恐怕不新鮮了,親看着洗得幹淨了,便立命送了來。”賈母聽了十分高興,随手就賞了秋紋自吃備置放手邊高幾上的一盤子内用點心,方命去了。鴛鴦等伺候盥了手,且吃着葡萄等鳳姐處回話。賈母才嘗了,果覺酸甜可口,隻命人分了一大髽,使小竹盤盛了給鳳姐送過去。便見吳家的又隻回來回道:“琏二奶奶說,隻今日天已晚些,已打發了人傳話到園裡,先叫備齊了采果使用的家夥。又特使回老太太,明日早飯過了時,再來請齊去園裡。”賈母點頭,鴛鴦使吳家的出屋去了。吳家的自去園裡應鳳姐所差。

靜宵易過,至早飯畢,賈母正襟隻居中坐了,正吃茶時,便見得鳳姐钗翠珠搖的笑面而來。進門不過道了句安,便笑道:“老祖宗原是愛惜的心腸,誰知貴人一忘事,竟也造下爛兒了。”賈母一見他便喜笑顔開,笑道:“猴兒,饒我一夜為那些愛物覺也沒得好睡,再擱住你說我。隻是你素日精細,也不早提個醒,反來怪我。”鳳姐一聽雙手紮開,看着鴛鴦等道:“看我們老祖宗多會說話。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難不成元帥沒有令下來,小卒子便自沖鋒陷陣了不成?那日老祖宗金口一開,下令封果,我巴巴兒把土地菩薩請進園裡,使幫老祖宗看着,底下連雀兒也不敢輕沾了那些果子。如今一尺的紅绫還在那小廟壓着,老祖宗不親取了下來,隻怕土地公也不敢乘着夜裡偷吃!”賈母聽得一行笑一行鳳姐又隻福了兩福接道:“我今兒已來這裡,先隻謝老祖宗昨兒個賞的好果子吃。我們一家連平兒姨奶奶通共一人隻吃了一顆葡萄,已消受不得了,隻說老祖宗果然慈悲仁厚的,何其疼愛子孫了。”賈母一頭歎息一頭又笑得說不出話來,隻咳了幾咳,鴛鴦捧茶上來,鳳姐伺候吃了一口。賈母知鳳姐已由園中往來,因使坐了歇會子,道:“虧得有這麼個園子,隻說秋日裡沒有多少閑趣,不想又應到今日,難得果子也結得實在。可惜聽得落了不少,饒這樣,隻怕趕收也得裝上幾車了。”鳳姐因止了鴛鴦送茶,聽了便道:“老祖宗今兒是定心要作買賣了?若這樣我可就得不成巧宗了。原指望偷偷從園後門送出外頭賣了,再給老祖宗謊保了軍情的。誰知老祖宗竟親自過稱呢?唉,隻怨自己隻是個跑腿的,今日隻看着老祖宗坐收利銀,眼紅去喽。”說話便隻攙賈母催去道:“要趕着點賬盤銀子,快些走,趕晚了,讓那些管家奶奶得了實惠,回頭心疼了,又拿了我做筏斷案的,我又白落得不得省心。”賈母鴛鴦等聽鳳姐說話早笑起來。賈母笑指鳳姐道:“你隻招我。昨兒寶玉孝敬的葡萄還在肚子裡,你隻惹我笑得鬧肚子疼,你也是個受累。”鳳姐方住口,攙着出來,門口早有備下的竹椅敞轎,幾個人伺候賈母坐在虎皮椅褡上,婆子擡着随往園中來。

一時進了園門,隻見許多的丫鬟媳婦婆子,小厮壯漢家丁等阖府奴才多已會集了這裡。又有裝滿筐子、籃子、簍子、并竹梯的車幾輛。賈母隻忖作的大了,道:“這麼幾車的家夥,恐使不完呢。”鳳姐笑道:“我原是不知的,隻探春妹妹先時指派的嬷嬷們說,隻怕還不夠呢。我昨日聽吳家的傳老祖宗命收果的話,便招了他們說了,因趕時的又新買了些。那起小厮在外頭早放了話,隻怕後角門外的果販早排了隊,單等趸買咱們的果子呢。”賈母點頭道:“隻讓那些看護務弄的人去經管罷了。還有今日應卯聚了這裡出力的小子合媳婦子,也得賞些才使的。”鳳姐笑道:“還操那些心去。聽得頭裡三妹妹已調理分派得很是妥當。今日老祖宗隻耐煩合我們一起觀看收成鬧景罷了。”說着話已繞過翠障,便聞得馥郁果香撲鼻盈息。

經過亭邊一株棗樹下,賈母因見落棗隻啧啧歎息。鳳姐忙吩咐等命的衆人道是 “盡果俱摘,無一或漏。”隻這樣講,因是那幫積年的嬷嬷們說的“盡皆摘謝,多已過時了,或有未上色的,等取下隻存放不多時也可能吃了”。是以鳳姐隻道:“隻今日一天的忙活兒,免得再費事。都仔細拿仔細的收拾,防着損破了果皮果肉,辜負了今年的好收成,也糟蹋了許多人一年到頭的工夫。”衆人逶迤随着賈母至沁芳橋上時,賈母便命停歇,因引目四望,隻覺能忘了幾日,滿眼的果子比上日看着隻顯得厚實許多。衆人隻紛紛上前請示,哪一處的果樹密集,需領幾多筐簍,派幾衆人手。鳳姐隻擺手命二層管事的人掂量裁奪,衆女人一笑,應了“是”,轉身往多人處自吩咐分派。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如火如荼的鮮亮果兒兩人或擡的,一人或扛的,先自集放在賈母所處的沁芳橋上來。賈母因聞得果香越發濃了,不禁欣然自樂,口裡隻念:“好,好。”又與鳳姐看近處采果的小厮笑談兩句。

王夫人才聽今日之事,又聽是賈母已到園中,便忙趕來。一時薛姨媽,李纨寶钗也隻過來伺候。鳳姐見人多,便請賈母率頭進亭間使人皆歸坐,賈母卻使多看看四下熱鬧景緻。指看那邊半坡上的幾棵柿樹,隻說滿枝的柿子如小紅燈籠似的。鳳姐知午飯定隻在園中了,正與李宮裁商議選哪一處,李宮裁便道:“請老祖宗竟往我們那裡去,隻稻香村果樹最密集,又有大片的稻田觀看,稻香怕也比得過果香去了。”賈母樂道:“那樣更好,也能在你那裡大家吃了午飯。”說話便一起往稻香村來。一路賈母坐在竹轎上扭頭問起“寶玉怎麼不見?”衆人互間詢問了道是“躲了架下偷吃葡萄呢!”賈母笑道:“倒拘的可憐,隻管偷吃。貪多了,仔細明兒鬧肚子。”便命人叫往稻香村來。

李嬸早得了話,出來門口相迎。賈母隻使衆人不必拘禮,遂竹籬也不入,隻教搬桌椅統聚坐門外空地上。左邊有參天老槐,右邊是水車,并儲有地下水的古井辘轳。鳳姐着人現取了井水旋隻烹了茶。衆人隻見展眼前川原畝稻畦,花園菜圃,一帶細灣清流繞過突兀一茅屋沁侵疇野。兩旁界域滿載如林的杏樹,金風吹來,稻香果香渾然入息,使人心曠神怡,如沐長空。

早有各處的将頂尖的各色果子一簍一簍的分樣獻來這裡。李宮裁使素雲帶了丫頭取井水洗幹淨,與鳳姐捧了盛果的各色盤子一一端來進上。賈母執起橘子請了,大家又相互讓了,各個始起嘗鮮,不覺齊聲贊歎。李嬸笑道:“小的時候,家下院子裡也有幾棵果樹的,隻一年好一年又不好的,竟沒有見過這樣豐磊的,味道也真。”薛姨媽笑道:“那隻因樹木也合人一樣的,一程子精神兒好,一程又不好的緣故。今年果子少,趕下一年蓄足了勁兒,便又多多的補回來的。”賈母笑道:“正是這個理,要不往年也不見有這樣好景緻,敢是正往今秋攢着呢。”說得衆人一笑,道:“原是多移栽的,或新植的。往年也有,隻是小罷了,究竟這園子才能有幾年。”賈母點頭道:“若不是老了犯困,也懶怠動,常日隻悶在屋裡,也不得享享這裡的好氣候,人隻住這裡想生病也難了。”衆人點頭道:“很是。”

誰知秋日裡雨季,一陣涼風忽悠刮來,看看天色也不比先時的亮了,衆人隻說有雨。賈母便使皆挪進屋裡說話。一時伺候賈母在李宮裁卧榻上隻靠歪着,也皆擠擠的依序坐了。賈母因使合起當地八副繡屏,将兩廂幔帳也使如意墜縧收帖在洋漆紅柱上,頓使屋裡敞亮許多。鳳姐隻在門外張羅命趕雨前送飯來這裡。裡面李纨寶钗指揮人擺好了填漆描金大圓桌。賈母榻前是宮裁常日所用的雕镂小琴幾,薛姨媽李嬸坐前各一面高腳紅漆描花幾。鳳姐宮裁一時正在各人座前安著布菜,就見寶玉黛玉二人共打一把青綢油傘進來。薛姨媽因一見隻殷勤招呼黛玉,他兄妹與衆人見過了,那林黛玉仍隻捱了賈母坐了。寶玉隻在王夫人與賈母兩邊搛吃。因先已吃了果子,故大家也隻點景略用幾樣已算完了。賈母便命将下剩的雞鴨魚肉菜羹米飯用竈盆另盛了拿去園中腹地亭間,另今日收果的人共吃去。鳳姐姐依命使人送去道:“隻在亭裡吃了,吃完汲水把裡頭桌凳欄杆地闆,裡裡外外擦洗幹淨了,底下我是要查看的。”

這裡杯盤一撤,賈母因止了上茶,便命打傘的回去。李嬸不免挽留。賈母笑道:“親家嬸子竟不如跟了我去,與姨太太咱們親家玩牌取樂。”說着話大家出來,沐着菲菲細雨擁随賈母的竹轎,各個頂了傘,一隊人穿廊度橋而行。

至三拱橋,又見他姊妹一處正在沁芳亭裡。探春,惜春,邢岫煙,李紋李绮幾個見賈母等過來,早迎出請了福安,賈母隻囑不可貪吃生果的話,又使寶钗黛玉寶玉不用跟着,寶钗隻不肯離開就去。寶林二人并他姊妹立送一隊衆人過去,方複擁進亭裡來。

探春便欲以此景為題作賦隽誌今朝之趣,林黛玉道:“若以此動起詩念來,隻一個旨意,竟是饞的慌了。”說得衆人因止了詩興。隻命近婢撿好各樣洗過分盛了,滿擺了亭間圓桌上,衆人隻管随意取嘗。又隻洞開了兩扇隔窗,觀看各處收果。可巧徑旁一棵大石榴樹上,一個極小的小厮因樹下的那個隻管指點那一處有果子,竟自往上隻攀沿,好容易的找到了,不想着急一伸手腳下卻一個沒吃準竟直失腳的滑落,卻被樹下斜出的粗杆隻架住了。更惹得衆人與各個丫頭一邊玩水弄魚一邊齊聲哄笑開來,隻道:“真真有驚無險了!”隻說衆人裡隻有探春知果期已過。雖則系自己分派給衆婆子以此自攬,卻因樹多果盛,竟不知如何舉動方可了此工程,再者本千金小姐,并不輕易失卻家規體統。隻至眼下親看豐收熱鬧景趣,心裡隻歎他祖母何其聖明,乃雲今日壯觀異趣,實堪謂“梅花香自苦寒出了”。還有寶钗,如今妝新,本不慣染身外之事,見此更不多言,唯恐招謗人背後譏笑自己“輕狂”。李宮裁處有兩個妹妹與嬸母,兼蘭兒讀書,無暇理會。因得此熱鬧消息,衆人隻聚亭中品果閑話,飯也命送來隻略吃了,亦是賞與收果的衆人。

惜春見寶钗隻在賈母一衆之列,便叫寶玉道:“二哥哥,你也理理寶姐姐呢,你隻不請寶姐姐來加入了我們隊裡,他各人再不來的。隻顧合林姐姐一處,才剛邢姐姐跟你說話你也不理人。”邢岫煙聽見就走過來笑道:“可巧也是老祖宗太太一隊人過來這裡,你才從人堆裡過這邊時我喚了你的,難怪你不曾留意。”寶玉笑道:“可不是混岔過去了。”邢岫煙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因看着今日這些果子好且多,想栊翠庵裡并無此景,還請你好打發了人也給他送去些,也免得讓他想是咱們有意冷落他。”寶玉不等岫煙說完,便拍手道:“可是竟忘了他,佛經上雲,世法平等,如何少得那檻外人的口福。還是邢姐姐心思細密,才提醒了我,這就命人送去。”說完即命亭口的小丫頭速往怡紅院取桌上描花鳥的洋漆小竹藍來。小丫頭領命忙忙的跑去了。

一時果然拿了個細竹絲編造的精巧彩漆小果藍來,沿口和提攜的一彎栊系皆是細金線密繞加固點裝的,隻一手深淺,籃底比口小些且另編接了半指深的空圈使能擺放穩當,統體黑紅雙色精漆而成,表着描金的花鳥,手持隻覺混然一體,較别的隻略重些。探春正與幾個人用果核相較投準池中鯉魚,忽擡眼瞥見,便先接了,遂一手指着向李紋李绮笑道:“果籃乎?花籃乎?”又笑向寶玉道:“這一個隻比我的那個别緻,隻有他才配裝今日這果兒了。”寶玉笑道:“先時鳳姐姐使人送了十多個進園中來,憑我們各人挑撿,你倒取中了隻本色的,這會子又眼瞧着這個好了。隻正經要使了,也顧不得又取你的來換了去。”李绮便笑推探春道:“得垅望蜀,人之常情。這個果籃卻也新巧精緻,虧了編造籃子的人的手藝隻不尋常。”探春因遞于他二人瞧了一回,笑道:“這會子若果真拿了我的那個來換他,又有舍不得之意。”寶玉笑道:“正是這樣才好呢。”說話命水洗了手,便親自往桌上的衆多果盤中各樣挑選撿取了輕盛裝了,最上頭放置上兩串水晶紫氣的葡萄。剛要擡腳走去,又觑向黛玉處瞧時,看林黛玉拿了枚李子貼了唇邊,眼裡似笑非笑的。便将果籃隻又交給小丫頭吩咐道:“好給妙師傅送了去,就說是園裡人送的。”才說完又想起一句話,因叫住小丫頭囑道:“再說了等閑時,再親自請他出山來園裡逛逛。”小丫頭應了“是”領命而去。

邢岫煙見寶玉欲往還休,不覺一笑。因知妙玉為人,便辭了這裡跟着小丫頭往栊翠庵去了。寶玉隻忖又隻忘了他,也一笑,轉向黛玉,隻見林黛玉丫頭跟着徑自出亭去了。便這裡耐煩着搭讪了幾句,因指一事也辭了,隻往先時二人獨相處的翠煙綠窼下來。原來他二人自直白心意後,便有意如初時一樣。寶玉隻為使黛玉不再妄生煩惱于身子有虧。那林黛玉隻想設能這樣一日便死也值了。二人但依上有賈母溺寵,彼此又已暗付心機之偕,是以心下隻圖日後成其好事,且并無苟且之染,彼此厮擡厮敬竟大可不屑嫌疑與他人口舌,隻孤取一枝,又能以此自娛其調,于人于己不生謗隙。正所謂知足常樂了。隻道但憑心中有他,他心有我,能得相互言語眉目貼切,便不枉此生。隻說此刻,寶玉知道自己又招緻黛玉不爽,便尋他來此作陪聊慰。見黛玉原隻在葡萄架下的春凳上扭臉的坐着,寶玉也便依着的坐了。惴惴片時,忍不住握他手,林黛玉低了頭隻慢慢抽回,才要說話,不妨頂上如蓋的藤葉間忽落下顆大露珠來,不偏不倚正好此時滴落了黛玉面頰上,黛玉猛不防由不得吃了一嚇“哎吆…”一聲驚起,隻仰面尋看。一面使手上帕子貼拭面腮那處,遂隻離了春凳處。

林黛玉隻顧仰頭瞧時,卻見得早起時方見的串串墜挂的葡萄髽竟一顆也無有了,心知必是今日的人俱皆摘收完了的。便笑道:“寶玉,你若這會子能在這架子上取一串新鮮果子來,我便理你。”寶玉隻笑道:“這又有何難!”說着擡腳往春凳裡外的橫木梁上隻站穩住了,一伸手便是取了串果子下來,輕輕一跳下地便要遞給黛玉,黛玉想說話又無可說他,才看果兒确隻令觀之生饞,隻忘了去接,便看住了。

原來寶玉才進來早見頂上的果子連影子也統不見了,又知黛玉一時必不肯說話的,因好奇把眼隻在架上聊尋趣搜一回,不想竟透過葉蔓探見了上頭深藏的這一挂葡萄來,可巧黛玉卻隻以此作題,便心下自樂遂手到擒來的。二人因看手上的果兒經了雨水浸洗,隻顯光潔瑩潤,且顆顆盡呈墨紫色,卻無一或有星點的瑕疵。黛玉不由得使指尖輕摁了摁果粒,但覺堅實飽滿,便隻看着點一點頭,輕聲兒的道:“此果是被人一早便遺落了的,所以早過了蒂落時候。不想此刻終似落葉歸根了。倒難得他一片苦心成熟如此,且毫無腐漬的,真好。”寶玉隻道:“想來原是最先熟好的,卻直到了這會子了,又落得最後才得幸使人瞧見他,我隻替他惋惜。”黛玉輕歎,蹙了娥眉看着寶玉的道:“你又歎惜他?依着我,指不定他倒該惋惜你才有限。”說完将果兒遞過手,低了頭自顧抽身去了。寶玉正不知自己又說錯了哪裡,獨自捧着果呆坐,出了一會子神,恍悟了黛玉的話意早是滾下淚來。等回過念了又不知道如何消遣這果兒,可巧小丫頭因襲人遣來尋寶玉吃飯找到這裡,一見便笑道:“寶二爺又自偷吃葡萄了,襲人姐姐叫你回去。”

寶玉垂頭随他走出綠蔩地帶,回來房中,衆人見他獨獨拿着果子,面隻悶悶的,也不知道說些何話來,隻襲人笑道:“今兒果子齊了,爺卻隻愛吃他,怪道聽二爺早偷吃這葡萄呢,爺倒會享用的,也隻這個稀罕,比别的金貴些。”寶玉聽他所說,隻背了身将果子遞給了,襲人小心雙手接了猶道:“看着倒象是上頭用的,今兒該是我們的福份了。”說話卻遲遲不動,原隻等着寶玉的話。

半日聽寶玉像是自言自語的道:“既熟了,就該吃的。如是果子,隻不拘哪個瞧好能吃了,也總強似白白遺失葬送了他去。”襲人聽他說的傷感,更隻如手持火炭一般了,寶玉見他呆立,遂道;“既你吃不消,竟使個玻璃盤子盛了,送去給林姑娘罷。”停了一回又道:“罷了,還是我親送去罷了。”麝月早拿了個紫花鑄鑲的玻璃盤子上來,寶玉便自出屋前頭走着,秋紋捧着盤子往潇湘館來。黛玉已在吃飯,見來便問吃飯的話。寶玉見他早去方才葡萄架下的嗔惱閑悶摸樣,遂也心花怒放,早盤腿坐了,命秋紋端了他的飯來在這裡吃了,就聽黛玉道:“吃完了,再隻用了這葡萄,能克化肚子裡的膳食呢。”寶玉連說:“不錯,不錯。”自此刻二人又嬉笑逗嗔,稀享這内中風光。

此日賈政正與衆清客書畫對弈,忽見人飛跑的進來,報宮裡來人,已到儀門了。遂忙登履加冕結束了,至儀門階下跪迎。持谕太監見來人例接,便展本念道:“今已知祖襲皇商嫡媛閨字寶钗與霜母客居敕造府邸,茲因原為冊欽進上之姝,前番除卻征籍實出缪誤。因恤其祖忠貞為國,萬不使榮臣錯恩,佳裔疏聊,端淑肮塵,有殇華物天寶,戕悖蒼土憫善之德。今上玉負天命,籍撫民心,過虞無枉,以正其份。卿乃世襲與薛門又系至親,特此着令,止榮國公後襲朝官自聽喻時起,三日之内,加功觐獻。”賈政跪伏聆谕已畢,款起身來又與公公見過了,口請進内獻茶圖聊細節,那公公卻不領,拱手隻謝了笑道:“務及刻進宮複命。”便辭了率衆離府去了。賈政即刻命跟随的人速往賈赦别院回這話,自進内堂來見賈母。進門隻略站,賈母處諸人并園中姊妹早知有事,見來皆隻禁聲各個退出,王夫人薛姨媽尚隻留此。賈政道:“兒子日前為寶玉婚約薛親内甥女,因過有列冊應選之份,今日都監傳來簡谕,令家兄親獻入宮,隻差後日為限。事出意外,實難辭草莽行事之咎。兒子為今隻望母親大人體諒無憂,不必在寶玉的親事上頭多加思慮為盼了。”說話早跪了磕下頭去,涕淚挽告。賈母聽了暗驚,半日道:“若隻說寶玉的親事,也不能全怨你。連我也因信服金玉的話來。想想都隻為的寶玉。你且去與那邊商量着裁處去。”賈政喏喏而起,退步出來,下階急往賈赦處相商。

賈母這裡道:“想來寶玉也隻是草木之命罷了,那塊玉也未必是真的,倒是皇家多有美玉,金玉姻緣可不是單為寶丫頭道的。”王夫人見薛姨媽一旁隻滿臉通紅,便起身作辭道:“我底下再合老爺說說,此事可還有回轉也未可知。”賈母隻歎氣不語。王夫人因使眼色使薛姨媽一起辭了出來。姊妹二人攜手走經過道牆下,王夫人停步道:“你隻說要寶丫頭在這裡呢還是往宮裡去?”薛姨媽本遇事緊口更毫無主張的,見問不知所答,又發狠抱怨世事也欺他們弱兒寡婦,隻道:“我隻打量大選年限已是過了,卻不知何故又橫來這樣一宗子事來,白使人笑話了。”王夫人見他作不得正經主意,隻得罷了,因自顧走去,隻轉面囑薛姨媽也自回去。

這邊賈政至賈赦堂口上,見賈赦身在根雕的大圈椅錦褡上靠坐着,戴了眼鏡,手持一尊古爵把玩自賞。賈琏一旁侍立,忽聽傳話,才往出迎,便見賈政已是走來忙便接進,口裡請安送往椅上坐了。

賈政張口道:“為今之計。隻好冒功觐獻了,上日北府也透了消息,京中有人恐欲對家世心存不善。”賈赦已是得知了谕意的,也曾屢見過寶钗,聽賈政說完,隻面無更色,依舊研看着手上鏽色陳迹的古爵道:“隻新人禮已家成,新婦又堪陪寶玉,莫若……”言此稍坐正了身轉面看着道:“今夜即為寶玉圓房,待木已成舟,今上乃賢禮聖君,我們又是幾朝的世宦之弟,且有賈貴妃聯禦國戚,大料無妨。”賈政見其兄不舍佳婦,乃執勸道:“世宦之風已獻舍弟長女,如此欺君罔上之事斷非出自敕造府邸。今已知奸佞于暗中動作,我們隻在明處,其已發難,恐容不得半點退步,若有差齒,隻怕日後反招大禍!”賈赦見他執意力獻,又是寶玉生父,隻歎息道:“皇室對朝臣真時刻未有或忘其有異端之興。隻有這樣也罷了。”說話接了茶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與老太太、二太太合姨太太等均知妥當,我明日一早按班進朝了結此事便是。”賈政聽了暗暗噓了,便起身拱手道:“還望兄進宮謹慎從容。”賈赦“嗯”了聲,不等賈政作辭,便擺手使賈琏送出。

賈政過來隻進了書房,随侍小厮伺候換過便服,遂坐了吃茶。衆清客早識機皆往别處去了。賈政命門口人勿放人等進來作擾,隻怕王夫人或趙姨娘聒叨此話,越性一并不見,隻等明日午時其兄進獻寶钗之事有了分曉。是晚隻在書房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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