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琏在堂前轉了幾轉,方才進去和秋池說話。賈琏進檻隻掩了門,拉了秋池滾在榻被上,半日使手撫弄懷裡杏腮隻不忍離去,那秋池閉了眼隻裝睡,窗外興兒又小聲催起,賈琏方欲離了,卻被死抓着不放手,賈琏因輕聲向他道:“小可人兒,就委屈你在這裡暫住一夜,等明日我派了人來細細的布置了,再一起住了隻陪你。”那雙手依是緊緊摟住賈琏脖子,因始哭了。賈琏不免忿極而泣,自恨生為大丈夫卻時時遭鳳姐此女流狹制。秋池聞聲驚看賈琏隻落淚的,隻嚇得手一松。賈琏方趁便脫離,幾步出來門外轉身拉住房門鎖扣闩子,隔着門向裡頭溫言款語叮咛一遍,又咳歎一聲,方疾步出來院中,興兒早遞上馬鞭,賈琏催馬出來。
一時到了榮府西角門,賈琏卻又掉馬欲先往甯府來。至大門前昭兒才敲了一下,門已由内而開,當值的一看是他,忙隻請進。賈琏才走至院中,已聽屋裡喧聲朗朗,忽又起落,骰子骨牌混響聲,兼又劃拳吆喝之聲如同白日。賈琏知身上銀票已不敷此項所用,遂隻穿過廳堂,繞廊度門而走,所遇之人見他擺手隻使噤聲,也無敢問。賈琏取兩府通便腰門過了這邊,值夜人等隻當他是在賈珍處玩鬧了回來的,也是無敢诘問他去。隻挑燈伺候送進院門,昭兒向裡頭隻傳話道:“二爺自東府回來了。”賈琏進來屋命端水盥漱,平兒等伺候換了家常衣履,賈琏端坐吃茶。鳳姐剛又才吃了藥,正要睡,見賈琏此刻後回來隻面帶酒色,便冷笑道:“你日裡隻知溜溜差事,也不學學世際中人鑽營着,弄得高官厚祿的,我們也好跟着沾些光彩。珠大哥呢短命早死了,寶玉竟是女兒胎子,老三更隻說不上!如今守着太爺手上的點子空家當,整日隻知道在人前赫赫揚揚的。可好,偏貴妃又薨了,隻如今高不能低不就的,又沒有了仗腰杆兒的了。虧我還知道點底細,莫若還同你們兄弟幾個一般,饒隻擠着個破船,日子過得天天颠簸趔趄的,還成日在人前耀武揚威八面要強,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隻大風急浪迎頭拍上來,一個個的還作夢呢,不知道竟葬送了何等下場的!我也不知當初怎麼竟嫁給了你?我一個人下死命的撐着這麼一個家,上有幾層的公公婆婆,下又有許多的兄弟姊妹,一應人來客往,婚喪門戶的哪處能少了我?年上老祖宗病着,天知道我身上也是沒個好的時候,又不敢張聲,先隻盡着老太太伺候着,自己還慌得幾夜沒得好睡,生怕上頭萬一有個好歹,越發鬧得七病八歪的,還要天天兒事事的操着心,倒是隻熬得連個知疼知熱問寒問暖的人也沒影兒了。”鳳姐說時早把眼圈紅了,再看看賈琏竟似一字也不聽的樣子,便狠着心道:“如今我也算看明白了,我也是高杆兒上的旗兒,自在招搖罷了,倘或有天風吹了掉下來,竟不是原來的樣兒了!還不讓人隻當了抹布在腳底下踩的命。上頭因原看我是個人,才信我,給了這碳簍子戴着,在人眼裡瞧着倒是個頂戴了。我這些日子作定了主意去和老太太太太回一聲兒去,我也不想管了,不止我隻撂了這中看不中用的唿哨花翎兒,一并連平兒我也作了主張,保他也享享太平日子。落得無官一身輕,憑有天大的事來,總不與我相幹就完了。”鳳姐歪在被中,使手撐着太陽,咬牙說完,隻盯看賈琏。賈琏因指了平兒豐兒等冷笑道:“瞧瞧,倒罷呦,這也是人見人愁的榮國府琏二奶奶說的話麼?我竟隻等到這一天了。你先前才過來時我如何隻對你說的?但凡早依着我的主意,也不至捱到了今兒這般惡心了局。竟随你隻惹了笑話給人瞧去,倒是我托賴二奶奶原處處比人強,享了幾時福。如今說不得隻當習慣了,也隻好這樣過一日便是一日。你有臉給老太太太太說了你的意思隻管去說去,何苦先告訴了我知道?我能怎樣呢?橫豎在上房眼裡,我連你鞋底的泥巴還不濟呢。我能管得了你的主意!”鳳姐聽他說出以前的話,苦忿交加,不由低了聲喘氣說道:“我進你們家,作苦作歹經管了這麼些年了,縱沒有一日的好,也有一時的好,你隻這會子竟黑心翻起舊賬來了?我總知道你心底裡惱我嫉恨着我。我也乏了,底下盡自睜眼瞧好罷,看誰笑話得了誰!”說完頭耽了枕往下隻睡了,眼裡酸澀幹睜着,心裡竟不知是何滋味,又隻咳起來,平兒捧過茶來,鳳姐撐起身子,掌杯吃兩口茶,隻見眼淚見響的直落入杯中,因忍了,手捂住嘴,使被将頭深埋了,轉向那頭嘴裡咬着帕子,任眼淚隻滾滾的。賈琏早起身書房裡睡了,隻思外屋裡的歌女,長歎佳人此刻如何寂寞,又思鳳姐方才之說,心中得意,也不覺孤枕難耐了,一夢隻至天亮。
早起往職中應付一回,回來家也不進,徑至賬房下。這裡見來,迎請的坐了,打茶上來。一聽是取項支的,因有鳳姐發了話在先,值事的不免為難。賈琏吃茶笑道:“隻管同我也提起牌子來不成?現我來了這裡,你們隻好打發了我去。”櫃上的陪笑道:“隻庫上沒有爺領的現銀數兒,這裡也實是沒有法子。”賈琏少不得拔沉揶揄道:“打量我不知道你們這裡的不比府裡哪個奴才的腰還粗呢,庫裡還有多少?我叫人叫了你們總管來同他要去。隻先盡着支了,低下庫裡銀子回手,再自填補了不完了。這點事還難倒誰不成?”櫃上幾個人無可應對,少不得依他主意綽弄了五百兩銀子,一時取來交興兒收了,賈琏使了眼色,興兒拿了銀子先自去了。賈琏又問了幾句話,方出來,信步回來家中,鳳姐卻往邢夫人處去了,隻平兒在屋裡,賈琏因止了平兒上茶,坐了笑道:“我夜裡可是惦記着你的被窩呢,一夜也沒得好睡。”說話起身走近,拉平兒摩挲道:“好人,趁着這會子沒人,白等的什麼?”平兒知鳳姐不在那邊吃飯的,須一會子便回來,忙隻甩手的躲閃,不妨被賈琏早又攔腰摟住,平兒急道:“他指不定一時便回來,你竟是定了心害我不是?!”賈琏因靠屋門口往杌子上翹腿的坐了,道:“你一百年裡也隻怕他,我看他再興到幾時。早晚這屋裡隻你便是奶奶了。現隻有事要回了平奶奶,昨兒下黑,我往府後頭那舊宅子裡又請了位神仙菩薩,天到了這會子,還隻讓人家巴巴的獨守着那裡,裡頭丫頭、擺設寝物俱是無有,首飾也沒有一件的。若你真是了賢德的好奶奶,便幫我作成了這樁好事,底下連同尤二姐的事,我一并謝你如何?你本來就是個明白人,就不用我再多說了 。”說完又怕平兒不肯,接道:“若是你這一次不承了我這情,如何隻在尤二姐在時充了好人?隻再辦了這個,方才見你忠心實意,便不愁日後少了你許多好處。”說着,早上來抱住了,把“好奶奶”“親奶奶”叫了幾遍。
平兒隻恐鳳姐忽然進來,隻得奈何應承了,又隻趁機數落道:“沒見了這樣的爺 ,隻知道一天趕色捕腥的,也不知自己多尊重些,任放開性兒的鬧,多早晚是個夠呢!”賈琏喜得直親他一口,方自松手,平兒忙向自己房裡妝前坐了,開了妝奁因取梳子輕抿雙鬓。妝鏡裡賈琏身後站着,沖他擠眼咂嘴的隻獻殷勤,少不得取了一支錾珠的金簪來隻丢了手邊,賈琏早伸手取了,又自在首飾匣裡隻抓出一支金絲累鳳的钗來,平兒因急了,忙立起轉身的就要搶回,又隻作罷。賈琏将兩樣首飾掖進靴筒,直了腰擋住,使手摩挲一回平兒腮邊,道:“放心,先隻用了你的措挪措挪,等底下再置了比這些好的給你。”說話轉身走去幾步,又回來,解下腰間那塊漢玉佩,塞進平兒手中道:“仔細收着,隻不要讓他瞧見了。”說話隻覺要滴下淚來,忙隻去了。
賈琏剛走沒半盞茶的工夫,後腳鳳姐便回來了。進屋往椅子上坐下,平兒端茶也懶得接,隻說腿酸得不受用,道:“太太總沒有什麼要緊的事隻白叫去作什麼。”才說了泯了口茶就見賈琏回來。原來賈琏終是不放心,隻忖不見了鳳姐恐又生疑,便隻在書房裡停住,因喚人叫了慶兒來,将平兒處得的首飾交給慶兒,又細細叮囑了幾句使去了花枝巷,方又折回家來。進門果見鳳姐已回來,因坐了搭讪了幾句家常散話,且吃茶,隻暗與平兒使眼色。平兒因取出賈琏家下衣履隻給小紅豐兒,向鳳姐笑道:“早起□□尋了我,隻要這屋裡的的針線笸籃,道給姐兒作奶奶使作出的那幾樣針線,我拿給他時,又隻說籮子裡并沒有他使的那樣顔色線。趁這會子都在,我竟去大奶奶那裡尋去。李嬸兒天天給蘭哥兒作針線呢,連我們老太太也隻誇李嬸的活兒作得好呢,所以我想,大奶奶那裡的針線籮子裡指定是齊全的。”鳳姐笑道:“去罷,你也好進了園子裡散散去,别鬧得你原是個好人,也隻跟着我這病人似的蝸着屋裡,一天越發連太陽也曬不上。隻屋子缺了使的東西也該喚人添補了,竟這樣拆了西牆用補東牆,常日下來竟也不是個事。看看如今成天從早忙到晚的,隻作了些什麼事,越發你哄我我哄你,皆隻混着白打發了日子去。”平兒忙欠身笑道:“奶奶教導的是。” 鳳姐扭臉看着道:“我隻說了,你也不要得着個話頭,盡在那邊隻賴着閑話遲了回來。”平兒口裡應了,早出來,才繞至院外窗下,剛好聽風姐裡頭說道:“平兒這蹄子也拿得大了,不緊着爺伺候了,倒隻顧取那勞什子。”平兒因慢了步子,且聽賈琏如何回了,就聽賈琏道:“昨兒夜裡你還隻管說讓平兒也清靜太平的過日子麼?”平兒聽見掩口一笑,快步來到一處牆根兒下,因喚了個走過這裡的丫頭道:“林姑娘叫我給他屋裡的丫頭教導針線呢,你往珠大奶奶家裡,盡管取了大奶奶的針線笸籮來,隻交了姐兒奶媽子手裡罷了,另叫奶媽回了二奶奶,隻說是林姑娘使着我呢。”小丫頭忙隻奉承,無般不應的跑了去了。平兒作速來至潇湘館門前,因喚了個門裡的丫頭問訊道:“林姑娘屋裡這一程子不是在忙着作針線呢麼?究竟作的怎樣了?過一會子我再過來瞧瞧罷。”說話隻去了。一時潛蹤取道的方至園子後角門處,因吩咐門上的婆子不要走遠,他得了主子話往花枝巷外宅子裡,因趕時查點一樣要緊東西便原從此回的,又隻叫一個小厮跟着去。出門因使門口叫了街車,隻一會子便是到了,平兒使小厮門口守着車原隻等着,細囑一兩句話,自己進來。
興兒慶兒正指揮幾個人在屋裡院裡進出的擺弄,見平兒來,忙請進使與雙池厮見了,平兒站着因觑瞧他,心裡已是喜愛,少不得又褪下指上戴的一枚戒指給了,雙池聽了興兒等的引見,早依禮見過平兒,見又拿出見面禮,忙又要拜謝,平兒攙他使免,雙池捧茶,平兒也止了因坐了笑道:“姑娘不知如今家裡正是重孝呢,府裡也是規矩大,所以不能接了姑娘進家去,隻好等些日子再說。底下丫頭擺設一應全了,也不跟在家裡似的,二爺也自然來的,姑娘隻好生伺候着爺,勸少吃酒,再隻少惹了一些混帳老婆就罷了。”說話忽想起一事,因叫興兒吩咐道:“這裡竟免了拾掇罷,你們隻在這一處遠近再另找了宅子,能着把這個院子趕緊的也尋人先隻賣出去,這中間并不用扯了經紀的話,也隻是一進一出的帳。二爺不能親管隻我和吩咐過的,底下隻管照我的話隻速速做去,不愁二爺不賞了你們。若弄好了,這裡頭的賬目契約單子好留着,底下不單我要看,隻怕二爺也要知道。”興兒半日摸了杓把子笑道:“不虧了平姑娘跟着咱們二奶奶,竟也是智多星了。我竟沒有想到這一層的,底下二爺若賞了咱們,我定先告訴了姑娘知道知道。”平兒笑道:“不用貧嘴了,凡事憑你先想到了,又要我們做什麼?若等你想時,隻怕等得那龍也下蛋了。”說話因忙着要回,站起了笑道:“如今家裡我們奶奶天天的吃着藥呢,我也成了忙人了,這說話就得回去了。趕空再來瞧你,彼此大家說話。”平兒因止了雙池送他,出來隻徑上了車,原由後角門進了園中。
先進了潇湘館停黛玉處說了幾句話,便指一事回來。進屋正趕上傳午飯,忙洗手伺候鳳姐賈琏一時吃了飯。賈琏隻搭讪奈性兒的拘逗着,又問鳳姐吃藥的話,笑道:“大凡藥隻吃多了,也不比始吃時的靈了。若總吃着不見好些,也該另找了大夫瞧瞧,一發連病根也除了,豈不省心?”鳳姐吃茶笑道:“請大夫吃藥化了銀子有限,隻又換了大夫豈不是另先前的人寒心?常日走的自然比不知道底細的好。再隻管叫生人進出的,沒的又興師動衆的讨人嫌,我隻沒好意思另叫人瞧病,你當是你們爺們兒呢?虧你倒隻這會子獻賣殷勤,好罷咧,我也領不起你這情。”賈琏笑道:“你隻說你各人信不過人是有的,倒說我白獻殷。”鳳姐窗下長椅上歪着,曬着透窗而進的日光,身上罩着半截駝絨秋香色毛毯,平兒挪過洋漆細腿的楠木空花架子擺在鳳姐長椅靠枕側,鳳姐隻吃茶吃藥的好便宜擱取杯盞的。聽了賈琏說話,鳳姐因笑道:“倒是說我不放心的話?現隻我各人病着,也懶怠請個人來細打聽了好大夫去,若是隻由着你支人去混尋來個下流糊弄膏藥的來,我果然還不放心呢。再者你隻和人家先算計好了,又多多給了收買銀子,我還指着吃了你們的二和藥等病好呢,不糊裡糊塗隻丢了這條命就阿彌陀佛了。”因說得屋裡衆人笑起來,賈琏也掌不住笑了,手指着鳳姐笑道:“我回來晚些又說沒有良心,不顧你的死活的,這會子好心問問,竟又成故意安了黑心了,我隻活這個人做什麼,還不如死了的好呢。”鳳姐也笑了,因往上拉了毯子掖住肩側,轉身過去道:“這也是你常日的作為不由我不這樣想你,也不犯怨我冷了你的好心。”賈琏因起了跺腳道:“ 罷!我還不離了這裡等什麼,若照這樣總鬧,你倒沒怎麼樣,我倒先教你們磋磨死了呢!”說話因拿腳欲出,平兒笑道:“奶奶隻說頑笑話,爺竟也當真了。”賈琏站住紮手道:“我何嘗當真了?”平兒笑道:“瞧着就要走的樣子,還說沒生氣。”賈琏道:“你們總是一條藤兒的擠兌我,倒說我使臉子不高興。我在東府場子裡也投了股份子的,莊主兒攬了我的捎銀子大家隻坐合莊,幾日裡還是赢的,這會子想去瞧瞧場子,好給局霸也鼓鼓勁兒。”鳳姐因思方才的話隻又勾起尤二姐之事,此刻隻裝睡,賈琏平兒暗裡眉眼竟無察覺,豐兒隻看二人神色,也當閨帷間故事隻好裝沒看見,幾個人因伺候賈琏添了衣,賈琏才出來。
賈琏剛出院門,可巧旺兒在跟前和人說話,因叫來旺兒吩咐了,取出一張銀票另拿着去賈珍處,方是投了局。自己徑往花枝巷來,進屋隻看半日功夫還沒見起色的,因要罵興兒,興兒才回了平兒的話,賈琏點頭歎服,連稱了“妥當”,因命快快擺了酒菜來,一時和雙池吃了酒,方是郎情妾意恩愛一番。
興兒隻等賈琏出來,方接回了些事。那興兒慶兒昭兒等知道原在尤二姐時翻過車的,是以這次隻格外小心謹慎,連旺兒也不敢理會去。可巧第三日此進院子便得出手,隻在隔了幾家遠近又另賣下一所院子。那雙池始先一晚獨寝隻左思右想的,因賭氣隻要原回了花柳街,卻門隻守着竟不能出去,越發胡亂猜測起來,到後隻哭睡了,不想早起廚下的隻殷勤端水伺候洗漱,又拿了飯菜使用,懶懶吃了隻怔怔坐了且等,先是興兒喜笑顔開的來了,說了收拾屋子的話,小厮也帶了賈琏話因交了兩樣首飾給他,後又見平兒也來,穿用舉足不同所見,又聽說了一番話,方才心安意笃。直至搬來新居,日裡所用樣樣齊全且品階不凡,又添了使喚的丫頭名兒喚作餘兒的左右跟着聽喚,裡外家具妝奁床衾無不色色俱佳,院裡幾個人也隻以“奶奶”混稱呼。雙池因命屋裡使喚的小子柱兒往鬧市買回一個白毛的小京犬來,道賈琏不在時可解悶。日裡無事,作會子針線,往院子各處看一回花草,階下逗耍一回小狗兒,也隻閑歎自家運數不乖了,再作歌獨吟亦全無當日青樓悲歎了。
賈琏隻見機來花枝巷住一日半日的。鳳姐幾日好時因在鳳姐房中,便說已經叫人賣了花枝巷外宅的話,鳳姐因問房契和銀子,賈琏隻取出房契副本使看,又道銀子隻在東府局上暫壓着,若赢了連本帶利好取回,鳳姐見了這般隻數落幾句也無可奈何他去,不免又使旺兒去各處查證一回賈琏的話。幾日裡鳳姐老病犯了,賈琏因當了鳳姐面對平兒手腳傳情。鳳姐因念巧姐也漸漸大了,平兒又是他一手調教來的,早也明公正道的做了賈琏妾室,自己隻不耐煩伺候賈琏,也時歎不可贻誤他人春光,遺恨人心,是以便不予苛責深究,反推賈琏入夜或去平兒房裡。賈琏在平兒處極盡奉承,隻當平兒是奶奶了,平兒枕上因嗔道:“他給你個杆兒,你也便隻順着的上來,竟一點也不知人心。”賈琏笑道:“他隻要的名兒,何嘗當我是個人呢。但凡有你這般好心腸也好了。”
隻說賈琏養活别院幾張口,衣食行動,醫藥雜使,日裡少不得向平兒伸手借肩借當。原來那鳳姐隻一心護食,盡了才能掙得各人威風跋扈,掃去家下所有刺眼之床帏嫌隙,就隻對錢财少有貪念,縱趁便伺機得手意外之财,亦被鳳姐一味賣弄才幹,不得已随了家常支使消耗殆盡完事。你道鳳姐事事欲行妥當,用心别緻諧機,竟全是為赢得人神仰歎八面玲珑為底念?不盡然也!他也有個癡意在裡頭,隻為求得賈琏對他感佩服帖,以緻夫婦合璧,學個張敞畫眉,臻結宿願。他二人本少年夫妻,又青梅竹馬,品貌相當,因生自富貴豪門,别無所缺,隻願夫妻永攜同德,姻緣有始有終功德圓滿。誰知鳳姐日理萬機,對天倫之幸作此迂回之盼,卻給賈琏諸多閑機。賈二舍當值青蔥英年,自問償不負天生我才,職中周旋有餘,家政更有鳳姐得心應手,所謂溫飽思淫是不錯的,于兒女之幸事,雖不若寶玉隻獨取一枝,全念鐘情纏綿黛玉,以期花好月圓,然也知弱水三千,自有他份應的幾瓢紅顔禍水,因每生折花撷柳之心,雖過有風流旖旎之紅绡春夢,然卻總因不盡如意為憾事,如此方生尤二豔情,不期尤二姐又香消玉殒,此一番又情定秋池。
隻說賈琏時下與平兒心眼契合,一連幾日在鳳姐處曲意迎合驕心,意往平兒房中使伴夜。此日天明賈琏由平兒房中出來,屋裡人伺候盥洗畢,遂出門去了司務,平兒早也起來,隻倍添殷心伺候鳳姐梳洗,猛可不妨處鳳姐隻借近一耳刮子叫響的着了臉上,平兒吃疼手捂了臉,腳下隻踉跄後退幾步,驚詫呆看他時,見鳳姐隻管椅上起身跟着照了另一邊臉又是兩記,平兒遭猛可擊打隻險些跌倒,見得眼前鳳姐才罷妝,豎眉睜目,臉也青黃了,口裡忿喘的如兇神惡煞般的清豔。平兒隻覺又愧又痛又心疼他,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使手捂臉哭個不住。鳳姐見他這般,隻怔跌坐椅上,半日也是以帕捂嘴滴下淚來。豐兒小紅因聽裡頭耳刮子聲響,半日也沒聽喚進,隻諾諾自進來,見屋裡二人一個跪着一個坐着且隻顧各哭,隻打水伺候着。一時賈母處遣人傳話來,方伺候鳳姐複洗了着妝,鳳姐因命豐兒取出裡頭屋裡敗毒消腫的藥來,給平兒一時洗了臉好敷,自己忙罷妝便出去,平兒見去一手捂臉的挑簾因送了階下,鳳姐頭也不回隻囑道:“歇着罷。”方豐兒跟着往賈母處去了。
小紅本是個伶俐乖覺的人,早知其中道理,見鳳姐已去,因總知幾日裡賈琏奉承平兒,這會子便伺候平兒洗臉,敷藥諸事,見平兒隻落淚,因把好言勸慰他,又拿茶使吃了,半日聽平兒歎了氣,使坐了,拉手問起他有何打算,小紅因提起賈芸,不免紅了臉,二人閑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