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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十四回 眷屬契诩珍歸玉質 風流案累及失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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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賈雨村來至甯府,門口的向内傳了,一時賈蓉出來,請進書房略說了幾句話,方知賈珍持疾拒客已有數日了。賈雨村隻請賈蓉代問了賈珍安康,便起身告辭出來。賈蓉送出大門外,雨村複請賈蓉留步,門口因上了來時的華蓋車。賈蓉門外看他驅車又向榮國府的去了。

賈雨村另車在榮府角門停下,出車□□而入,門房見是他,剛要伺候,雨村擺手使免,隻徑向賈政書房來。院裡小厮見來打千問了,便跑向賈政處傳話。等賈雨村到時,賈政已站立書房門外等他。二人見過,賈政請了,雨村進來謝了落座,賈政又請了雨村吃茶,遂将甯府那晚遭劫一事所涉細情盡告于他。賈雨村便以“塞翁失馬”“折财免災”之語聊慰了,又道了也好打聽了如此新聞,便隻告辭了出來。

因他一個随人忽自失了蹤迹,與賈政說話中間隻鑿實甯府隻異情當晚,隻和那随人逃遁去日不相數天,且那一随人曾伺候他往甯府也去過幾次,此情正是賈雨村疑心之處。此時賈雨村隻書房内負了兩手的踱步,因思賈政所道的個中細節,隻覺此人大有生了乖念之嫌,惦忖一時,隻顧不得吃茶,即喚人來吩咐了,使幾個人速往那逃跑奴才鄉裡查問稽拿,隻诓稱那人因盜去案頭公文,嚴令務必尋拿歸案。至晚遣去的幾個人回來複命,隻道那人早将薄地茅屋發賣了鄰人,和其老母投靠了遠親去了。雨村聽了隻咳歎,命皆下去,自掩門憑窗歎了道:“此等險惡乖戾小人,竟隻斷我一世矣!”因喚人拿來客服穿戴畢,隻連夜親往府衙拜會了,略打聽了甯府呈報匪患之事,得知府衙尚未有一絲一毫音信,對捕捉賊寇隻無從下手的。雨村辭出回來,即又遣人尋來個長描畫工人物的街上據此賣藝的相公,又叫來師爺,書房内隻高點明燭,命畫師案旁依着所授那人面相構描,隻毀了十數張竹油紙,方瞧着象極那一蟊賊,雨村看了大喜,賞了畫像的使去了。師爺不知他原不甚問起那個逃走的門人,卻忽又這般要尋拿,想問又不敢問,吃了茶見請了使去,便隻辭出。

第二日一早,賈雨村命人叫來巡更人,又賞了銀子,又如此這般教了幾句話,使巡更人往府衙遞交了那蟊賊畫像一祯。府衙本一無線迹,聽巡更人道了深更時節隻不意親得見賊人面目這般,打聽了原是甯國府遭了盜賊,乃不忿才叫人依着畫了,向父母官舉證實屬良民本分雲雲—實為賈雨村所授之說罷了—府衙獨又賞了他,便将此畫像當成賊首般隻京城往下四外懸賞了捉拿,又遣人往甯國府報捷一回,不提。

賈雨村日日打探甯府匪案官輯音信,又思躲禍之策。奈過倆月,便題本呈罪己書,權為作辭官之由。因他居官傲慢,性又奸狡,班房無一人作了挽告保薦,且仕階非正範規程,上目隻感文切願,甚憫其志,乃朱筆準奏,放任還鄉。又賜金銀糧帛若幹,予以後置生計。

隻說賈雨村此生起落早也疲于仕途浮華之争,今自卸蟒袍官牍,隻覺頑弄宦芥于股掌之竊喜自得。領賞謝恩離宮回來,便就近擇日攜家眷别都返鄉。因自知涉嫌于賈府,也抱愧不去辭别,隻出城水路舟車的去了。

賈府得悉雨村辭朝歸田已是遲了半月天氣,甯府賈珍不免混隻猜測了他,隻賈政思他處世精謹細微,今歸本必定為深謀遠慮、高瞻遠矚之明決,倒感他自成獨立風流一派。

展眼又見得暑氣盡散,敗葉告秋。此一日便有甄家寶玉來拜。賈琏接進請往書房坐了。鳳姐查看了禮單,吩咐了,早親向賈母處告訴。賈琏書房讓茶才拿起茶杯,便見門口丫頭傳話請甄寶玉往上房。

賈母這裡便喚人使叫來各房人等,隻聚此一觀甄寶玉真容。一時賈琏陪了甄寶玉進來,甄寶玉向賈母拜見請安,賈母使坐了,又向賈政王夫人揖禮問安,方坐了。賈母又使跟來的媳婦小厮進來見了,問了幾句話,使下處歇足吃茶。彼時林黛玉鳳姐李纨等聽來了早向後頭回避,隻賈政王夫人和寶玉在堂前坐着。甄寶玉敏儀謹言,賈母先取他相貌隻和寶玉十分相似,隻使近旁坐着,寶玉正在對面,彼此見過隻顧端詳半日。

賈母先問了日境康甯的話,回道是退居舊宅門,靠了地畝号鋪過活也還清簡自在。賈母又問何事進京,甄寶玉三言兩語作回了。原來甄寶玉兩個嫡姑早年遠嫁京城,甄家老太太近來病榻沉疴,隻欲在中秋之際見了兩個姑娘,因忖年高,及早見了女孩興許作了最後一面的,又恐推诿不去,便使甄寶玉上京專意來請往金陵以圓節。甄寶玉笑道:“上年母親上京來住了姑母家中幾日,也承邀過府一回,親見過世兄寶玉,回家後幾次說起,我至今未忘,隻日夜耿思。故有幸得入京華,家下之事原也便宜。竟是特進府叨安,以期面觌世兄寶玉,完結夙願。”言畢大家一笑。

寶玉早拱了手笑道:“世兄所言正中愚弟下懷,弟自聽聞世兄情狀,每朝思暮想,此刻得見,實不勝欣喜之至!”甄寶玉站起揖禮道:“多年祈願得償于此,始信那時人言殊真,然惑覺恍若蝶夢矣!”寶玉忙也笑站起還禮的道:“世兄如此感想,皆因你我二人機緣初開。不如請了世兄移駕舍下,領一杯楓露之茗,達促膝契晤,未知世兄意為何如?”甄寶玉笑看了諸人,拱手道:“世兄過謙。既世兄芹懷納自肺腑,弟未敢妄推,正是恭敬不如從命的,倒要搪擾了。”寶玉侃侃笑道:“世兄又何必見外,如此你我二人辭過堂上,即同往敝舍。”說罷二人轉身向上告了退,遂相請出檻去了。

賈母見他二人一見如故,十分歡喜,又見寶玉待客說話得體,便誇贊了。賈政笑道:“甄家哥兒也一樣的,守禮有度,言談溫雅,老太太如何隻道親孫兒好,卻不提人家?”賈母笑了道:“原都是好的,叫我不知先誇了哪一個。”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偏疼親孫兒也是有的。”賈母便向賈政道:“你去幹你的去,叫我們娘兒們這裡自在說說話兒。”賈政忙起身告退了走出門去。鴛鴦早向屏後招手,李纨鳳姐黛玉出來,鳳姐走近先捂了嘴笑,道:“我活了這樣歲數,今兒也算見了奇事。真真兒如是府裡的哥兒自小叫人偷了去,隻養大又家來了似的,和寶玉還不是孿生一般。”李纨也笑歎了道:“也是千百年一遭的罕聞。”說着妯娌幾個依命坐了。賈母吃了茶笑道:“我早說我的寶玉是個福大命大的,要不竟有了甄家哥兒隻照着寶玉i樣兒還長起來,不過也是想得了我們家裡這個一樣的造化去。”王夫人笑了道:“老太太這話偏了,一個在京裡,一個在南邊,從不曾彼此的見過,又是照着樣兒的長起來?老太太說笑話罷了。”鳳姐笑道:“依着老祖宗的意思,我們太太自來吃齋念佛的,才有了寶玉兄弟,莫不是那甄家太太聽了,也吃齋念佛起來,原是積德積善,所以也養下了一般的标緻的哥兒來。”衆人笑一回,林黛玉因才在屏後,隻叫鳳姐拉着,也略觑見甄寶玉樣貌的,隻是無從開了口,賈母等也不招他說起此一噱頭來,是以隻是端坐吃茶三緘其口的。賈母使鴛鴦拿了果點上來,幾個人吃着。鳳姐便回話跟了甄寶玉來的人早說不用備飯,才進京隻往姑奶奶家吃了茶便來這裡,姑奶奶隻叫過去吃飯,早前已接了信來,知是今兒進京,各色早備妥了。賈母便發話一時都陪他在這裡吃了午飯,王夫人等領命,鳳姐向門外的人吩咐了進來。賈母便使王夫人回屋歇下,王夫人遂辭過回房去。

王夫人剛去了,便見尤氏來了,進門請過安告了坐着,便道:“有日子沒來向老太太請安了,這會子借着這邊的新聞,才來這裡瞧瞧,爺叫問老太太近來吃飯睡覺可還好?”賈母又問了賈珍調養如何,尤氏回了好,鳳姐便笑道:“大嫂子來遲了,這裡沒瞧見,在寶玉屋裡呢。不如叫林妹妹帶了大嫂子往那裡再看了去?”尤氏接了鴛鴦拿過的茶,笑道:“今兒的新聞原隻由拿眼見了上來,我既趕來采風,豈是白來呢。倒不勞你費心,打量我倒跟不了上你了。”鳳姐便笑了谑道:“到底是将軍夫人,甯國府當家人,珍大奶奶,原為了看個生人,倒躲在門後樹後牆後的,偷着瞧,可也叫口水還濕了帕子沒有呢?”說的皆笑了,尤氏嗤了道:“虧了是明媒正娶的,榮國府裡當家奶奶,嘴裡倒會嚼蛆。拿着各人肚腸混盤算起人來,你也不嫌臊。”笑罵了,因向諸人道:“才聽丫頭們說這邊又來了寶玉了,這不過已是多年前的舊話,我猜想恐怕是甄家,所以走過來順便也好請了安。腰門過來先順路進了寶玉院裡,屋裡人回了都在這裡呢,因才要出院門,頂頭便見寶玉隻進了門檻,我便隻管問他,不是還有一個寶玉呢嗎?這寶玉也不說話,扭頭隻向後瞧,原來後頭竟真又有一個,正和丫頭說話,見了我便稱了嫂子問好,我才知道後頭這個才是我們家的,前頭叫先進門的原是客。寶玉才引見了,倒鬧了我臉紅耳熱的。實說兩個寶玉也真一模一樣的鼻子眼兒,隻可惜大爺不得見了今兒這樣怪事。”賈母笑道:“這一老晌都講這個話,罷了,哥兒怎樣,原是哥兒兩個的閑趣,憑他們一處怎樣頑了去。咱們瞧了不過圖個熱鬧。你這會子既過來了,晌午飯竟這裡吃了再去。”鳳姐便走近了道:“老祖宗又放飯起來,長日不來問安,巴巴兒來一遭,隻為了寶玉的話,請安不過是捎帶着的,竟是連孝敬老祖宗的幹棗兒鞋底兒也不拿來一個半個,倒還請了白吃飯。”尤氏聽了隻笑得前仰後合,道:“真真有人單怕一頓飯隻吃窮了他!老祖宗又稀罕什麼果子鞋襪起來,這樣小氣的話虧也說出口來?皇上不急太監急,原是老祖宗疼我,怕我餓着叫我吃,又關哪個的筋疼呢?也不向門口瞧瞧日影,還不趕緊給老祖宗拿飯上來,我好伺候了老祖宗一處吃飯!”林黛玉笑道:“還是珍大嫂子诙諧,和琏二嫂子鬥嘴打趣的,隻去了寶玉的話,老祖宗也瞧了個熱鬧。”李纨笑道:“你們兩個有本事,竟隻給老祖宗這裡做了相生解悶,我單管叫人底下伺候酒飯上來倒好。”風姐趁機便道:“今兒的相生隻是寶玉罷了,我做時獨自也夠了,不犯隻叫還湊個提鞋的上來,倒沒趣兒。”尤氏笑道:“若隻給誰還添了趣兒,我還懶得說呢。”賈母聽隻笑指了,因問了李纨賈蘭的話,便使叫了賈蘭也來,又命人向寶玉那頭打聽甄寶玉去了沒去,說話鳳姐李纨使傳人,又指揮擺齊桌椅,預備娘兒們一處吃飯。

隻說彼時寶玉請了甄寶玉進屋,倒惹的麝月等掩口而笑,見兩人書房裡坐了,隻忍了笑獻茶。甄寶玉見寶玉院子皆是一色青磚漫鋪,院牆高端牆頭也一溜到底的鐵絲纏繞的攔天網。院門連着門房抱廈小小穿堂,左右各兩間廂房,皆是門房抱廈所屬。穿堂下階幾步遠近一道油粉照壁,兩側依院牆各有抄手遊廊,小小五間正房,院中蓮池内太湖石,蓮池邊沿雪白大理石所築,兩邊各有兩棵梧桐樹,皆粗大巍峨。抱廈與院牆犄角又有棵嶙峋老槐,院牆外垂柳依依,烏鵲喧鬧。正房穿堂屋門左右月洞窗綠紗糊着,一邊月洞窗前挂着鹦鹉,遊廊這邊皆擺着小小盆景。

甄寶玉負手依了書房窗口略看了院中景緻,聽寶玉問起一路景緻及素習志趣,甄寶玉隻道惡書疾禮,恨不能飛身世外,圖的散漫快活,寶玉聽隻一起哈哈大笑。寶玉請了吃茶,甄寶玉過來向楠木雕镂靠椅上坐了,二人隔着楠木方幾,甄寶玉複拿眼打量屋内局設,因見牆上幾幅南宮水墨真迹,牆角一尊幽亮銅鼎,内插數卷畫軸,山牆一面到頂一架全副洋漆書櫥,格上擺了幾摞書冊,與書架呈曲尺擺着花梨木大條案。牆面一色細紙裱糊,挂着一幅信插,彩緞制成,卻信袋個個隻摳了面心兒,嵌着黑綢布,綢布上一色金線繡成各樣花卉,袋裡零星插着折疊紙箋和扇子套子等物。地上鋪着毯子,隔牆連着裡間一道鑲嵌玻璃的花格子雙扇門,此時門内印花吊簾拉開,甄寶玉握杯站了門前可見裡面一張精緻的拔步榻,榻帳兩側懸着一對珠玉金帳鈎。因複轉身往書案前瞧了,案上翠玉六峰筆架,幾個毫錐圓峰粟尾之屬架上搭着,奇大一方端硯,刻花藻繪的描金麝墨,一套和田玉鎮尺,案中一摞竹油紙,一旁又有一本冊子隻合在紙稿上,卻見冊子有書寫的集冊名兒,仔細看原是大觀園詩詞錄,便往案前靠椅上順勢坐下,拿起冊子覽看。才看了一眼,又想起向寶玉拱手的笑道:“忘了給世兄恭喜,世兄慶一日洞房花燭,争一世龍鳳呈祥,真可喜可賀!”寶玉隻是緊随他舉動,早跟了站在身後,見情也拱手示謝,又見他拿起那本自謄錄的詩詞集冊,因請了,自拉了椅子向案首坐了,一手向門外侍立的丫頭示意添茶。

甄寶玉随意翻看了一回,見寶玉請茶,遂拿杯先笑道:“潇湘妃子可是指的世兄寶眷?”寶玉谑笑了問他道:“世兄如何得知?”甄寶玉道:“世兄又多此一問。我匆惑間通覽世兄自撰此本詩詞集冊,倒如是遍瞻了府上省親别墅了,當年貴妃出銮省親一事,可謂興極一時,凡王侯勳爵哪一家不知不曉?不想此刻我竟有緣據此文章窺見了當日的繁華盛事。”寶玉暗自罕異他竟有如此過人神思,隻半盞茶工夫,便由集冊裡發出如此感歎,不由心下哂笑了。又見他吃茶歎了,擱下杯,起身又憑窗站了道:“世事無常,窮通不定,前途未蔔。少時猶可,隻為人時,方知家糧萬石,日食三餐,占地百頃,夜用一席。如此至理,覺悟幸甚。”說罷油然轉面,堪堪隻和寶玉四目相對,二人契然對視半日既悲且喜,一時皆變得神情黯然。寶玉早知忍不住拉他手,看他道:“世兄發此喟歎,可見日裡境況,另愚弟蓦感悲涼的,還望世兄多加保重,如蒙不棄,愚弟願鼎力相助!”甄寶玉也握住手,低了頭道:“世兄不必妄加憂慮,倒叫我多擾了。來此已久,想該去了,來時向姑母那頭留話午間須返還。不如改日再聚,請恕小弟竟要别了世兄,就此告辭。”說時才要打了千兒,寶玉早兩手挽他使免,不覺哽咽道:“世兄一番慨言,使弟感觸極深,實是相見恨晚。隻此刻别了世兄,又不知何時得見。”說時早滴下淚。甄寶玉亦不覺垂淚道:“世兄珍重!若有緣,今世定謀相見之期。”說時隻悠然轉身,撒手拱了便後退向門口,寶玉張了手看着,心裡隻是難分難舍,看他一腳隻退了出檻,身子一歪,便跌坐了近旁椅上,聽甄寶玉到道了:“告辭”便隻聽步履聲聲隻去了。寶玉雙手搭了膝頭,垂首悶坐,心好似被隻撕裂去了一角,唏噓不支親送了他,一任雙淚滴落胸襟,遂不思起動。

門外麝月秋紋等早替寶玉送了甄寶玉出了院門,門外又命婆子小厮傳話帶了送出。至女牆處,又見賈琏聽傳接了親送出榮府角門,見乘車的去了,方命人向賈母處報了。

寶玉這頭又有賈母處丫頭來叫,傳話使往上頭一處吃飯。書房裡寶玉歪在裡頭榻沿,聽傳也不理會,雙兒等見寶玉猶是傷心,隻擺手另賈母處丫頭回去回話,小丫頭不想寶玉竟不尊了賈母話,隻一路跑回來,門口向琥珀等說了,鳳姐恰巧門邊聽見,出檻問起,聽是寶玉不來,回身進屋向賈母笑道:“老祖宗不用等寶兄弟了,甄家哥兒一來,寶玉便高興,再隻一去,寶玉又立刻不自在了。這會子各人在屋裡正傷心難過呢,連林妹妹都半日不在一處的,也不來這裡吃飯,可不是白等着。”賈母點頭道:“可是說的利害相關不是?興頭一會子,又落個肚子疼。我的寶玉正是這樣,心肝兒都是水作的呢,不由他不難受的,哪個還有他那樣個巧宗,竟是那一年,為着蓉哥兒先媳婦的兄弟秦大相公,還不是鬧了幾日别扭。這回還不得鬧着往金陵尋了去?”說着歎息,看了滿桌飯菜,因指揮了一并連黛玉的也一起命幾個人送去,林黛玉早離桌站起,見鴛鴦等收拾了飯菜擺入饡盒,便向賈母等一一作辭,帶了紫娟彩霞等拿着饡盒回院來。

才近院門,便見麝月等門外候望着,見來迎上回道:“知奶奶要下來,二爺各自枕上哭呢,這裡又沒人敢勸。”說話秋紋早向内回了了黛玉拿飯回來,寶玉裡頭聞聽,忙隻起來,喚人拿水盥洗,又另丫頭傳話,請黛玉先進屋,他随後便跟來吃了飯。

一時寶黛炕桌邊對坐,黛玉早見寶玉兩眼尚泛紅,也不說話,隻命人拿了大杯來,親斟酒使吃,寶玉略遲疑,便一笑,隻閉了眼端杯一飲而盡。黛玉伺候布菜給他,寶玉歎了道:“這碗果子狸才是你愛吃的,你也先吃一口,我好吃。”黛玉便搛起果子狸吃了,寶玉見面前有鹿肉,因向黛玉碗裡搛了,黛玉卻拿起日常自用的金爵,笑道:“該你了,你也斟一回酒,我陪你吃。”寶玉便執起酒壺倒滿了,笑道:“今兒酒馔好,我酒想也要足。”黛玉笑道:“你今兒不醉,算不得你對你的那位好友是真心。”寶玉仰面笑了道:“我通共一顆心,隻給了你,哪裡又有許多真心再給了旁人呢?若說沒有上心,也是诓人的話,究竟是何滋味,說也隻說不準,這會子有酒,隻好請劉伶與我神會了。”黛玉笑道:“這也好,我叫人拿了那一幅畫上劉伶來,擺了桌上陪你,我記得醉侯有一首名叫咒辭的,你既要學他,我且下去吃去。”說着便作出下桌動作,寶玉忙先離座便上來拉他,道:“這酒竟不吃了去,我也餓了,還吃了飯要緊。”于是二人相安吃飯,紫娟等一旁伺候,一時飯畢,屋裡人伺候漱口淨手,端了茶盤前來伏侍二人吃茶。黛玉炕上歪着靠了引枕,寶玉對面也倒靠了枕上,因閉了眼假寐。又見賈母打聽了二人飯後吃茶,隻使丫頭拿來兩三樣果子來,紫娟等擺了炕桌上,黛玉使方幹淨絲帕襯着,拿了丫頭剝好的枇杷吃,因笑道:“今兒可開了眼了,莫若神京有此寶玉,我們南邊便無有彼寶玉不成?原使人隻見了你二人中一個,也便瞧着如寶似玉的,如今又有了魚目并珠,可見原本實非寶,不過皆假劣頑石而已,可是說的,物以稀為貴了。”谑趣笑說了隻啐了。寶玉徒聽轉身隻側對着,笑道:“寶玉不過一個名号,原是父母堂上所拟得來,本無稀世堅貴之德,然我寶玉幸有潇湘妃子林黛玉為偶,雖質頑石,卻常因并了仙姝結伴而蔭萌終生,豈非人世一景?敢問孰可共論我之佳話?據此推算來,我之寶玉實非浪得虛名耳。”林黛玉無言可對,半日笑啐了道:“你既有妻室,難不成甄寶玉便隻做了和尚去?想我們南邊自來地靈人傑,何少了他一位人世奇葩呢。”寶玉伸手向桌上盤子裡掐了顆葡萄含了,笑道:“我寶玉偏得婵娟,便隻可自诩為寶的,也顧不得他去。況他有無奇葩美眷,又與我何幹?”因思起“天地公道假我?”的話來,歎了道:“想為人一世,竟不分何謂寶玉,何謂石頭。隻把輕重珍劣也颠倒了。有人為财糊塗奔死,有則拼了性命不顧隻争權奪勢。更歎那一等的人物柳湘蓮,竟将為了他慷慨殉志的尤二姐活活累死,生之寶玉棄之不顧,夫複何求了。”黛玉點頭,道:“聽丫頭私底裡隻噱說,道是原二姐姐房裡的大丫頭司琪,遭攆出府回了家竟自失了蹤影,還有體己人露出風來,司琪得了那個表哥的信兒,隻是偷尋了去了,這又是佳話不是?還有廊下的芸兒,若有你的行動風格,可也比得過你去!小紅芸兒兩個也不一般的也識得寶玉了?”寶玉不由肯首了道:“善哉,知我者,顰卿也。”正說話,便見鴛鴦門口站了傳話道:“老太太晌午打了盹才醒了,叫寶二奶奶上去鬥牌呢,原叫珍大奶奶在珠大奶奶屋裡歇了晌,這會兒也使人去叫去。還有琏二奶奶已去了。”寶黛忙請鴛鴦進來,使坐了,寶玉笑道:“勞煩姐姐走來,先歇歇兒,等我和颦兒換了衣裳我們再好往上頭去。”鴛鴦坐等,紫娟拿茶給鴛鴦,秋紋雙兒等伺候寶林二人添換了袍服,林黛玉對妝略戴了珠钗,便一起往賈母這裡來。進來果然尤氏鳳姐在,寶玉進檻先向賈母請安,賈母伸手使近前,寶玉上來捱了賈母坐了,賈母一手攬了他婆娑,一面使皆往牌桌前坐了,寶玉扶賈母過來上首落座,尤氏鳳姐林黛玉陪着賈母始摸牌。鴛鴦等伺候茶點。那賈母兩手拿牌出牌,卻拿眼隔會子便看一回寶玉,見得寶玉已果然去了憂悶之色,方是放了心,此一場牌直摸到廚下請晚飯時方住,不提。

閑話少叙,等到十五日,鳳姐先日已請問了賈母,午時設宴在藕香榭,賈母又惦念惜春在寺裡日境,便道是才離家第一個團圓節下,是以早幾日命鳳姐帶人親往牟尼院叫了惜春回來圓節,惜春實不願離院返家,鳳姐便以賈母年高,倘此次不家裡過了團圓節,恐至後悔不及,惜春便約法了道:“索性依了你們,橫豎我塵緣已了,也隻僅此一回,再來擾我清靜,休怪我惱!”鳳姐遂信誓旦旦道了下不為例,惜春方跟着回來。

早飯剛過,諸眷便漸漸聚了賈母堂前,閑話幾句,隻慫了賈母簇擁着使進了園子瞧桂菊秋色。藕香榭裡早布置一新,隻顯得屏開孔雀,褥設芙蓉。衆人扶賈母主位落座,王夫人親捧茶,邢夫人接了遞上的瓜果糕點伺候賈母桌前擺了。衆人于賈母左右隻雁翅依序列坐,左手側惜春、邢夫人、寶玉、尤氏、鳳姐、賈蓉之妻胡氏。右手邊王夫人、賈蘭、李嬸、李纨三姊妹,林黛玉。賈母使品果分瓜,衆人始嘗坐前高幾上各個擺放的幾樣果點。就見鳳姐伺候剝了橘皮遞了賈母吃橘瓣兒,又兩手隻向耳邊拍了,平兒早接信捧進個洋漆描金竹匾來,匾裡滿滿堆着才掐來的各色菊花,先往賈母前獻了,賈母随手拿了一枝,向鼻前嗅了笑道:“有日子沒進過園子也親香親香花兒了。”鴛鴦身後早接了因伺候為賈母簪菊。接是邢夫人王夫人,後諸眷丫頭伺候着各個頭上斜插了菊花。平兒為鳳姐才簪了,鳳姐卻拿了花悄聲跟在鴛鴦身後,隻偷向鴛鴦頭上插來,鴛鴦隻等為賈母簪好,方回身向匾中捏了菊花,隻尋向鳳姐頭上便插,鳳姐早甩手躲他,賈母笑道:“正該享了秋氣,又有今日費心張羅,竟叫鴛鴦也伺候伺候你一回。”鳳姐隻得端坐了,鴛鴦忍笑便将匾裡菊花隻向鳳姐頭上遍簪起來,鳳姐早立起推了鴛鴦,笑道:“隻怪老祖宗一句話,鴛鴦姐姐又弄鬼了,虧了平兒這蹄子也裝憨不說,我忽覺頭上也沉了似的。”說笑因走至廊下欄杆旁,自往水裡略隻照了影兒,進來笑道:“嗳喲喲,倒鬧得我竟跟上年那位劉姥姥一般的。這樣妖精似的也好看了?”平兒早近前伺候除去多餘菊花,遞了門口小丫頭使拿去。

尤氏隻使帕掩口而笑,道:“是妖精便不用花來打扮,也十分像了。”賈母聽隻一樂,卻尤氏話落頭上才簪的菊花因隻插的松了,說話隻顧頭一擺動,那菊花便自鬓髻忽隻掉落。鳳姐早走過來拿腳踢去了花,笑道:“平兒,快拿新鮮花來。且瞧瞧,今日有人饒隻白蹭吃喝來了,又戴了我家的菊花,還不乖乖伺候着老太太太太,隻管呲牙白道的,如何?沒等主子說話,隻那花原自有靈氣,也是不依的,剛剛的自落打嘴了不是?”銀蝶早取了菊花上來欲伺候為尤氏再簪了,鳳姐伸手要過花,止他笑道:“姑娘好歇着罷。今兒我們家的花須是我來伺候了簪上,方最聽話最穩妥。來!來!來!顯見是嫂子了,還得作妹妹的親伏侍一回。”說着一手向平兒示意叫端來花匾,尤氏早閃身使手推鳳姐,笑道:“老太太在呢,還輪不到你盡着孝敬我好的。隻忙你的事兒罷。”正說笑,就見寶玉不知何時出去隻又進來,拿着一色白瓷美女聳肩瓶,瓶口插着幾枝半開的各色菊花,又有一枝桂花相襯,幽香撲面而來,走近往賈母前條台上擺下。

賈母湊近聞一回,笑道:“今日有桂花,可行令取樂了。”賈母使寶玉原處站着,看了低聲笑道:“桂花堪折,不止在家中。”寶玉笑回了:“寒阙雖遠,求月桂何難。”賈母點頭使回座。

鳳姐扭頭因看見,便走上來笑道:“寶玉孝心見了,便祖孫兩個偏說體己話。寶玉又和我們老祖宗說了什麼好笑話,我們竟連聽也不配聽着了。”王夫人拿着玉钏伺候掰開的石榴,使手取了籽磕了,笑道:“寶玉竟自哄老太太呢。我隻不信。若要我信時,幾時得了才算得。”寶玉不及歸座,那裡站着笑道:“老祖宗才和我講起了對對子呢,我險些還叫老祖宗考問住了去。不得已便說了大話的,太太又一派的認真起來。”惜春笑道:“我因離的近,倒聽了大概。寶哥哥既然說作對聯,還須加了橫批使得。”寶玉便看向惜春笑了道:“妹妹心裡原有的,又來考問我了。左不過蟾宮折桂,壯志淩雲就罷了。”說完又扭臉看了黛玉,見黛玉隻抿嘴而笑。

鳳姐便插話道:“老祖宗,這裡風大,竟叫他們傳宴罷。”見賈母點頭,鳳姐看了平兒一擺手,平兒便向外傳出吩咐了。鳳姐這裡即安席要杯著指揮添挪桌椅諸事。上桌,賈母,李嬸,寶玉黛玉,惜春。東邊一桌,邢夫人王夫人,賈蘭,李玟李绮。西下首略近門口一桌,尤氏,李纨,鳳姐并賈蓉之妻胡氏一桌,幾個人也不敢坐,隻在賈母邢夫人兩桌伺候。

一時酒菜布滿,賈母笑道:“才寶玉說出了蟾宮折桂的典,聽着也是好話。不如竟擊鼓傳了桂花,各人也說了吉慶應典的話罷了,先這樣散吃幾杯,底下再限了别的令罷了。”鳳姐先笑道:“老祖宗今兒算是雅俗共賞的,底下有好話,隻對節對景的現成句子,隻管點到的說了,隻恐無人受罰喽。”尤氏便向人道:“瞧他倒興了,還以為各人是了探花榜眼呢。”

賈母便叫鴛鴦,鳳姐早使拿來那個花腔令鼓上來。鴛鴦接了鳳姐遞的一杯酒隻一氣吃盡,笑道:“今兒我作官兒,單管擊鼓。這會子還沒想出來節氣話的,隻酒熱不等了人的,說話我竟開始了,鼓聲住了時,原是腕子酸了,總不為了先了誰後了誰去。”衆人搛了吃菜,幾個隻點了頭道:“這何必多說,竟開始罷。”

鴛鴦于是臉隻朝外的依門坐了,令鼓隻抵着兩膝頭擺放,衆人正自尋看桂花誰先拿着,又猛聽鼓聲崩豆般響起,不由得張望,忽聽賈母叫停道:“容我老着臉,竟不尊了令官兒了,我先打頭說一句,也好底下的人隻依了葫蘆畫瓢去。”賈母說着端杯,道了:“蟾宮折桂,得圓大志。便是這樣,若覺是好話,就吃一杯。”衆人遂點頭幹了。鴛鴦扭頭見鳳姐示意,複敲打鼓聲,隻幾下便住了,衆人尋看原是李嬸身後站着的素雲手裡接住了桂花,李嬸便道了:“富貴吉祥,喜慶團圓。這樣現成話可也使得?”賈母吃了酒,笑道:“正如這樣說便很好。”衆人遂也吃了。鼓聲早又混響起,琥珀隻叫站立邢夫人身後,鼓落恰琥珀不及傳出,邢夫人便道了:“人貴有志,功德圓滿。”一時花落了紫娟手中恰鼓聲住了,林黛玉原隻腹稿了,然酒令如此簡易,反倒比素日的還難了似的,忽見人皆看着,腹稿也隻忽略了,忙忙隻道:“蘭桂競芳,仙壽恒昌。”因點了桂花,算是過了。下值寶玉,早也忖好了,先站起舉杯敬了飲盡便道:“桂花秋皎潔,自爾為佳節。”乃張子壽“感遇”裡的句子。

賈母吃了酒,笑道:“果然寶玉話裡聽出詩來了,好是好,就是太文绉绉些。”下又該惜春,惜春隻以茶代酒,也站起的請了道:“行當扶桂棹,未幾拂荊扉。”,隻出自王摩诘行詩。衆人聽隻皆飲了。原來鴛鴦憑了記住各席間諸人大概座位,又有玉钏等使廊口小丫頭為打了手勢,忖度花止于哪個人的,此番隻擊鼓久兒不落,席上各人身後備的丫頭隻忙忙傳遞了桂花,足饒了兩個過子,引得人皆往他手裡瞧時,才漸漸慢了忽又住了,再看便見是柳五兒和銀蝶二人隻互推讓手裡桂花。賈母看見便笑道:“也聽鳳丫頭說一句罷。”五兒隻得拿了花。鳳姐未語先笑,道:“我早想好了,不過現成的,橫豎今兒老祖宗算是擡舉我了,讓我也湊了酒趣,行這樣便宜的令來。”因幹咳了,隻斂色靜氣道:“貴人多忘事……”卻住了,隻掩了口笑。尤氏隻催他道:“照了都說的規矩,還得一句收了,不然算不得。”鳳姐擺手止他道:“你隻混鬧,我原有的。”說着拿了酒杯走到中間,接道:“貴人多忘事,原是老祖宗。”衆人聽隻面面相觑,尤氏便笑的隻噴了口裡的飯。李纨鴛鴦也推開酒杯,皆作興的大笑起來。賈母笑道:“你這也是了好話?酒吃得上臉了似的,隻管還拿我也對起景來了。先問問你說的這兩句算不算的數。”尤氏便正色的道:“這可逮着了受罰的了。他講這樣違令有不對景的,若也算的,今兒竟是白行令取樂了。”說了早掌不住掩口而笑。賈母笑道:“如此先罰他現吃三碗酒,再斟酒三旬。”鴛鴦尤氏便早人近前,倒的倒灌的灌,隻罰了鳳姐酒。賈母隻使衆人盡意取食,斟酌慢飲。說話酒過三巡,又聽窗外風聲大了,賈母便提議道:“不如回屋子去,倒比這裡還寬敞的。我們隻在裡頭還罷了,那些伺候的人皆隻守着外頭,且這裡隻半接了水,外頭又沒個遮擋的,聽風又吹開了,大節下竟白委屈着。鳳丫頭,桌上這些菜也罷了,咱們離了隻叫外頭的人拿了吃去,另使廚下再搗鼓些酒馔,送我屋裡,再各人坐前擺了小幾,再把酒想吃足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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