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稻香村院門前接了薛姨媽下轎,親姊妹此番暮年隻厮見了,彼此歡喜又傷感自不必說。衆人勸了王夫人薛姨媽進屋來。那頭聽皆安頓了吃茶,薛蝌薛蟠便來向王夫人請安,薛姨媽隻使他兄弟原往親丁那邊去了。王夫人看了李玟邢岫煙,笑道:“比在這裡時顯得富态了,各人瘦法還是一樣,隻衣着打扮看起來體面,所以叫人覺富态罷。”早有玉钏拿上先預備下的金玉锞子隻給了薛蟠之女薛瑤,及薛蝌之子薛琳各個使頑。他姐弟兩個複向王夫人叩謝,王夫人起身挽着止了,隻攬了薛瑤瞧了半日。薛姨媽吃了茶,因問起園中諸姊妹兄弟,他幾個奶娘帶着隻門外候着,聽問,便皆進來,向薛姨媽磕頭請安。薛姨媽隻叫同貴同喜向他幾個分發了金銀锞子珠玉頑器并金陵帶來的筆墨紙硯等,他幾個謝領了,各自歸坐。
王夫人笑道:“早接了信兒,琏二家的早已派人打掃了那一處院子,裡頭花草家具也叫人拾掇一遍。原是幾房裡早年在那院子裡住過,為着弄下個繡莊來,再搬離了,手上隻拿着那裡的上下鑰匙,所以晚輩人才好盡點子心,為着迎你們一家子的意思。”薛姨媽聽了笑隻點頭,因招手道:“這個丫頭莫不是寶玉家的?怎麼生的這樣伶俐齊全的。快來,到我跟前來,我再瞧瞧。”衆人随着薛姨媽手眼,見是所說原為潤格,隻推了潤格上來。
薛姨媽早伸手的攬了,笑道:“瑤兒你來,你也見見。原在南邊,也不曾見了這樣細巧的孩子,且看這一雙眼,竟比天上的星星還亮,叫我看那星星也比不了這眼睛的。”潤格隻又向薛姨媽納了福,口稱了“老姨祖宗”。
薛瑤離了他娘正過來,王夫人早又叫了跟前,拉手誇他道:“這原是蟠兒家的丫頭,這孩子也生的可憐見的。我早年裡在金陵,哪裡又見過這樣粉白的肉皮兒。”薛姨媽笑道:“若說瑤兒膚色白皙,也是長的像極了他嫡姑,眉目卻比寶钗還強些。”又聽潤格原是史湘雲的女孩兒,便笑道:“原先在這麼個園子裡頭,有那麼多丫頭姑娘,細數下來,竟隻這史侯家的大小姐生的身段兒齊整,那一雙長腿,走路本自嫌快,又何曾好好走路呢,隻一跳一閃便從人眼前不見了影兒的。平日随是穿戴了,也好看。還有林丫頭的細腰,再看不出那究竟有沒有隻長着腰的,那樣個嬌滴滴的又細巧的模樣,誰還不愛不疼呢?當日園子裡的那些姑娘們,我也隻記得他兩個如此風格的。如今再看湘雲丫頭生的這個女兒,隻承了他娘的個個長處呢,怪道這樣惹人愛,真真有其母必有其女。”
潤格薛瑤兩個聽了如此誇贊,隻紅了臉,彼此的見過了,心下便暗暗歎伏各自忖度一番。王夫人隻使他兄弟姊妹幾個也過來與薛瑤厮見的認識了,賈梅兒便請問一同的出去,往園子裡散散的頑去,王夫人點頭囑了,便使去了。潤格桂兒等帶着薛瑤薛琳二人便隻辭了出門,門外幾個奶娘見一衆男女學生一起的出來,隻伺候着,園中幾個姐弟兄妹便請了薛家兄妹往園中各處的覽看一回,自不必說。
薛姨媽才來便覺少了人,心知早先抄家之故,也不便問起。吃了茶,隻笑道:“才說你們隻将那一處院子先收拾了?隻那一處離得又遠,裡頭也嫌小。隻瞧,一晃又十來年光景。當日回南太匆忙,也顧不得叫人隻租金給人住去,白閑着也是可惜。既你們有心預備下那麼一處,便隻好先安頓的暫住着,再慢慢等收拾好了這頭近處的院子,再搬一回罷了。”便聽林黛玉道:“姨媽,這回既一家子人都上了京,我隻瞧着怎麼少了人似的?”薛姨媽歎了道:“偏你眼尖隻看原少了人,你不過記着香菱那丫頭罷了。香菱不用說是個好的,性兒溫和又伶俐,隻是命不濟。那年好容易懷上了了哥兒,也把扯的生了,卻月子裡總害病,終是夭折了去。為着這個緣故,可憐那丫頭一天不吃不喝的哭,又一心尋死的光景,一家子好話勸了一百回,也聽不進,反倒求我放他出了門去。我看他也是心灰盡了,再不依着,左右也是個敗數,隻得憑他各人離了去了。你猜怎麼樣?他竟是往蘇州阊門那裡一個庵堂裡隻去了,那也是那個叫榛兒的小丫頭跑回了告訴了,才得知道。榛兒原伺候着一處,眼見香菱隻落發出家,便隻叫也攆了回來,一家子聽是這個樣兒,我便叫你大哥哥再往那裡去勸了一回,也是不中用。如今他便那樣了,你既問了,我索性這裡說了罷,也免得你再想着他去。”正說話,門口又來人請往榆蔭堂裡,隻那裡為衆女眷擺好筵席的。忽又見賈琏打發人來,道立請平兒回去。平兒上來作辭。薛姨媽叫平兒穿戴不俗,笑道:“這裡人多,瞧得我眼花。看模樣是認得的,卻不敢見了名兒,原是平兒。”平兒不敢多說,隻道了:“承琏二爺憐念,我也盡着擔當這一家子日裡瑣事,能常日替爺在老太太跟前盡點子心就罷了。”薛姨媽聽了隻和王夫人相視點頭,平兒辭出,隻往回去。
隻說平兒這頭回了蘅蕪苑,恰值薛蟠才出去,進屋便見薛家拿來的幾樣兒土儀表禮等隻堆了桌上,豐兒上前請平兒過目,平兒略看了道:“幾日裡哪裡顧得上瞧了他去,先收了去罷。”說着叫人請了賈琏來。
賈琏早聞聲兒過來,笑道:“我打量你往書房裡尋了見我呢,巴巴兒倒成了我走來拜見奶奶了,倒等了半日。”說話一手撩袍角的坐下。平兒便笑問他何事隻叫了回屋。賈琏笑道:“正是大大的好事。”平兒接了豐兒遞上的茶杯,聽賈琏幾句話說來。
原來賈珍當日充軍參戰隻建立功勳,東藩王叛亂一役虧了賈珍骁勇多謀方早早平了。當日主帥見戰事告捷,升帳隻論功載冊行賞,授了賈珍參軍一職,統領一班兵馬,饷金一钭珠玉一斛。營地排列酒席,本郡商賈豪紳慷慨捐贈合力犒賞,三軍暢飲!。南藩王事财飲恨自戕而死,家小隻逃竄在緝捕。正當翌日便押解諸叛将欽犯等班師還京,卻夜裡軍中再尋不出威猛參軍賈珍人影兒。衆軍士領命隻四外查詢,到底蹤迹全無。
主帥飲酒隻醉歎:“隻怕人得意又招搖,隻惹下不意禍事也未可知,可惜可惜。隻八百裡加急捷報已告上京,定下克日進京面聖,隻好暫舍了他,日後再作道理。“遂大軍即日隻清理了拔營。
隻說賈珍眼見天下安泰,原思歸家居安,然當日灑淚亭舉家哭别他叔侄二人,又從叔賈赦帶桎潸然老邁,道叫流放北漠,因思從叔年事已高,身處苦寒邊漠,不知是何光景。隻想那年灑淚亭與家眷惜别,原是叔侄二人,若自己回去,由不得又叫家人問起,又兼自身乃一族掌事,左右隻覺放不下。趁夜暗暗隻收拾了包裹,帶着幾個随行護衛,隻道往鎮上逍遙一番,便進了歌姬尋歡場所,見那幾個人醉卧,便隻越窗孤身出走。尋了街角無人處,包袱裡拿出備下袍服隻改扮一番,潛出城外,因大約知道甯古塔所在,便騎着軍中賞于的良駒,一路隻策馬趕往。道不盡曉行夜宿星暮兼程。隻曆時數月光景,方是打聽近了荒北。因攜了食水,置下防寒帽服獸皮暖氈,由馬拉載着,隻徒步跋涉起來。
沿途人迹荒蕪廢壘殘垣,羅棋湖泊鷹擊獸群。也便憑了一身武力獵食充饑。少不得忍着溯風兜面塵垢裹衣,至晚竟無囫囵覺的。偶遇了他鄉放牧人,忙好言好語探訪了去處,漸至塵沙不毛之地。遠處隻見幾處城堡,卻街墟寥廊行迹悠忽。
一路人此日見賈珍一幅流難光景,隻詢問流放欽犯,便歎了回他道:“壯士隻問那些中原來的人,多也不慣此處飲食氣候,病死的人不知有多少。醫館裡尚有你所說那一年來的,你隻往那些人裡看過,可有無尋訪之人呢。”賈珍反複問了,方聽是講這樣,隻給了銀子謝了,便打聽了幾處醫館。哪知才問了有一姓賈的隻在一家郎中茅舍救治,等趕着見了時,半日辯出果然是從叔賈赦時,但見賈赦草薦上躺着,已是到了彌留之際。因聽喚隻睜眼看原是賈珍來,便已是含笑咽了氣。
賈珍再思自己一番拼力多難的來此,卻落得其叔一具冰冷屍身,忍不住撫屍大哭。這家人勸慰半日,因教了賈珍這裡的法子,好使攜了亡人骨殖返程。一時搭手将屍骨往屋外空地上堆積的木柴上展放,拿火折子引火的燒着木柴堆,使屍身焚化。賈珍隻草草席地擺酒設祭,跪着放聲舉哀。隻燃盡數尺高的枯木垛,那天也早近酉時,方算完了。賈珍依着往灰燼裡使手仔細尋出骸骨,向一展獸皮中包裹了,再往褡裢内裝下,又要了針線縫納了。是晚方向這裡驿館内合淚安歇了一回。
隻說賈珍回程一途,可謂曆盡磨難,惡疾纏身,客居異鄉,更兼盤費耗盡,隻落得乞讨度日。好容易望見京阕,先往榮甯街流連一回。此時計兩府犯抄監羁又戰後往甯古塔,已逾十載。賈珍投身鐵檻寺時,賈氏已多轉入城内,豈料幾個寺中老僧因當日賈琏驅逐僧徒,又賈家敗落,隻道是賈氏後人喪失祖德,方緻大禍,竟隻瞞下賈蘭高中,合宅已進京受祿榮耀門楣的話,倒拘羁了賈珍寄居家廟裡隻為做起雜使井舂諸務來,賈氏因近無親喪,人隻少來廟裡,故兩下無機得知音耗,堪堪已近兩年,此日早起小沙彌不妨說出城裡省親大觀園的話,賈珍下院正劈柴,聽得幾句隻心動,徑往柴房裡拿了随身包裹,隻依舊穿着寺裡給的補綴衫履,偷着由後門鑽出,方是尋進城來。
賈珍午後方至榮甯街。拐角行走至巷堂,恰便是薛姨媽才來時候,賈珍因見有轎子隻在園子側門處停了,憶起園中舊門,便隻跟着過來。遠見那門頭隻改闊了牌樓,門口正人聲馬叫,早見賈蓉賈環正在恭迎來客,心裡隻悲喜交加。思索一回隻停步,隻等一隊人進了,方向門口來。
門房見一人衣衫褴褛,仰面瞧門楣上禦書匾額半日,隻當了典身謀生來的,因使去了道:“又上了年紀,料也不中用。且自去罷,休攪了當差的清靜。”賈珍正覺腹中饑餓,那兩人又面生不識,隻恐這起人趁機作福威,反讨了沒意思,正躊躇間,忽又見買辦錢華街那邊走來,因認得,便迎上隻供了手道:“原榮國府大老爺賈赦陰靈回京。”
錢華忽見一人擋住面前,隻出語驚人,早聽主子正謀赦珍叔侄回歸一事,因不敢怠慢,隻道:“便有好話,隻向上頭去親回了罷了,我帶你去見了主子也便宜。”便使跟着,隻領至蘅蕪苑來見賈琏。直至與賈琏見了,隻叫跟前人皆下去,弟兄二人方擁着哭歎一回。
賈琏隻命屋裡人不可向人說出來者來此,見賈珍負着個破褡裢不舍,也不好說他,叫人先請入書房坐了,伺候拿了酒飯使吃,才也要跟去一處說話,又聽是薛蟠來,隻接進請坐了,說幾句話,薛蟠隻叫跟來的人将些拜禮放下,隻領了茶便道還往别處拜會,賈琏點頭送出,複折身往書房來陪賈珍。
見賈珍隻稍作漱洗正自嚼咽,又吃酒的嗆了,顯見是餓的,賈琏不由一陣心酸。近前陪坐了,弟兄二人幹了幾杯,又隻叫屏退伺候的人,便指着書案上酒杯與兩盤菜色,道:“舍二弟,請往大老爺靈前晚叩了天恩罷。”賈琏方見酒肉後原擺着那個褡裢,才要細問,賈珍隻落淚道:“上面隻是大老爺遺骨。”賈琏猛聽此隻倒身便跪伏了,半日忍着隻涕淚縱橫的,雖料到此一事,然隻要嚎啕大哭。賈珍落淚勸他,賈琏早轉面向賈珍拜謝的磕頭哭道:“珍大哥全我後孝,此等大恩,上天入地也難報償了。”賈珍拉他使起,歎了道:“一家子骨肉,全了你即是全了我,兄弟快休如此。”因正有遠親來,弟兄二人隻草拟了喪事事宜。賈琏不免又問了賈珍路途經過。
賈珍拿杯吃了,笑道:“不瞞二弟,此一路上往返,也不知暗生了幾番悔意,隻因路途進退已不能矢志的糟蹋了工夫,方是咬牙得逞。嗳,到底也便隻如此罷了。二弟還保重要緊。”賈琏聽此不覺垂淚,隻為斟酒,道:“大哥說此話,顯見得比亡人更隻受了苦處了。也作成大哥你一世之傳奇。”賈珍拱一回手道:“大人已往仙境,咱們為人子嗣的,也不過為着終有一日也須作了古,因着那般情勢,少不得傾力盡表晚意罷了,終究活着日子還要且過,何苦隻管在此話上頭絮叨他。”賈琏拿杯道:“改日再置酒洗塵厚謝。”二人幹了酒,賈琏正要使人伺候賈珍櫛浴,拿來袍服使換穿戴,賈珍早止了道:“便是這幅相生,也須你嫂子見了才好。”賈琏道:“大嫂子如今操心家下繡坊事項,得了你戰事立功卻遁蹤不見,這一程子正也不自在的,何苦倒叫見了大哥這個打扮,倒招他傷心起來。”賈珍道:“你打量他隻惦念我這個人?指不定隻怨我原隻在跟一處相好的女子日日高樂,才發悶也未可知。”聽得賈琏一笑,于是相請的出來,同往秋爽齋來。
可巧銀蝶幾日裡隻懶懶的,尤氏見他感了時氣,隻使吃了藥歇養着。聽丫頭報了賈琏來,忙迎出請進,再見了賈琏身後幾步遠近跟着人,等走近看了,刹時隻呆了,又病體恹恹不勝痛切羸弱,早跪地拜伏了見過,隻含糊問了安,道了:“爺總算回來了。”不由嗚咽難擡,小丫頭拉也隻不起。賈琏道:“癡心的丫頭,還不請了爺進屋好伺候認真洗漱,再取了衣袍隻換了,還叫你們奶奶底下也見了爺扮相,也同你一樣隻落一場眼淚去不成?”銀蝶方爬起,又福了兩福請入,賈琏隻檻外辭了,賈珍知園子裡正值薛姨媽一行到訪,隻由他去了。
屋裡銀蝶帶兩個丫頭伏侍的櫛浴一番,開箱櫃取了内外衣物伺候的穿戴一新,拿茶使吃了,又端了糕點果子等,賈珍咽了兩口油糕,便尋了尤氏榻上倒頭便睡。銀蝶隻依賈琏所囑,隻叫見了的人不許吵嚷起來,使先知道賈珍還了家的話。又打發人叫了尤氏回來。
尤氏見王夫人姊妹同堂一派喜氣,又見平兒去了,心裡原有賈珍失了蹤迹的話,隻覺不堪奈了此景,一時見要往嘉蔭堂赴宴,便起身作辭,道回屋去瞧了原回來伺候,王夫人知他幾日不快,便隻囑他去了。尤氏辭了薛姨媽,胡氏送了回來。銀蝶隻當叫尤氏婆媳回屋的丫頭必定是暗暗隻告訴了賈珍的話,見尤氏進屋坐下,使胡氏原往上頭伺候着去,胡氏依命的去了。尤氏又問他身上好的話,銀蝶便道:“才剛爺家來,隻見了那個樣兒,心裡窩悶隻哭了一回,發了些汗,剛又洗了澡,倒覺好些,今兒索性也不吃了那苦口的湯藥了。”尤氏又使手翻看了薛家拿來的拜禮,隻問道:“哪個爺家來,是小蓉大爺麼?”銀蝶笑道:“不虧了奶奶心不瓷實,若不是我親見了,我也難信的。自然是我們珍大爺,還有哪個爺進了這屋便可稱了家來的。”尤氏聽隻站起,因往睡房裡尋看,銀蝶早伺候打起湘簾。尤氏進房見一人隻枕上橫卧,猶覺不象,隻湊近了細時,早一手捂嘴隻抽身的出來,往椅上跌坐了使帕拭淚,飲泣半日,方漸平息。銀蝶早一旁伺候洗漱,等重梳了頭,尤氏隻囑不許吵醒了,道還往嘉蔭堂一起吃酒,便丫頭跟着出來。
平兒這頭略聽了賈琏一番說道了,知是公公已回首,賈珍大歸。才說為賈赦舉喪的話,平兒隻止了,便道要去上頭伺候。一時賈琏這裡聽叫,也出來往榆蔭堂陪賈政薛蟠等。賈蓉賈環子初賈棠等皆在下首桌上圍坐,賈蓉賈環隻在賈政賈琏桌上伺候,隻桂兒總愛與王夫人等一處,又有他姊妹幾個。
賈琏便叫了興兒到跟前,附耳囑了使請賈珍來。須臾賈珍走來,賈政一見了隻吃驚站起,半日口裡隻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再無别話。賈珍隻門内跪了向賈政請安,賈政早上前挽起,叔侄相對不覺唏噓垂淚。賈蓉因不敢哭,隻帶着子初賈棠賈環磕頭的拜見了,賈珍拿眼示意賈蓉起來小心伺候了酒桌,賈蓉諾諾退開。賈珍拱手隻與薛蟠寒暄幾句,薛蟠因不明所以,禮見了也無多餘話。
酒菜早上齊,賈蓉賈環伺候着,蟠珍琏三人陪了賈政吃酒,說了北府的話,賈琏又道不日好與他父親發了喪。祖孫三代一處,且飲且聊,時喜時悲。賈政見菜已五味,因咽了湯,便稱要去,囑賈珍等這裡陪薛蟠。幾個人見去,皆離席送出。賈蓉依命送到了複回了這裡,進來興頭頭回了,他叔公隻叫回來伺候。
賈珍便道:“既知來此伺候你表叔吃酒,便叫人拿了大杯來。”賈蓉答應了,門口吩咐拿酒取來大杯盞,又命往廚下傳話在添幾樣酒馔上來。一時珍琏蟠,又拉上賈環,早又吆五喝六起來。那些仆婦丫頭因見了賈珍在這裡,皆窗外觑瞧,又向人隻說起,私底下四下便隻傳開了。一時使人打聽了嘉蔭堂那裡已散,方隻放過了薛蟠,薛蟠已吃的醉步趔趄的,隻抱拳笑辭,口裡猶道:“今日原因老姨爹隻一處,倒叫規矩的糊塗了,改日我那裡安頓完了,再請你們往我那邊,大家聚坐一回,看那時哪個又是我對手。”賈珍見他隻不伏,因一笑命賈蓉好生送了回去。賈蓉領命向外頭叫了人備車,叫幾個人攙扶了薛蟠出去,賈珍等跟着送出。見薛蟠門口隻上了車,便叫賈蓉賈環送回了屋裡。這裡賈棠子初便送了珍琏各自的也離了。
珍琏二人回房換下吃酒時袍服,另穿戴了,賈琏便請賈珍來見了王夫人。此時薛姨媽等也回去了,尤氏等送出園門口複過來隻與王夫人閑話,衆眷陪坐與王夫人吃茶行食。見賈珍來,不免感極眼中落淚。王夫人止了賈珍叩見,因囑尤氏近日用心調理了賈珍膳食,再添加了幾套衣物,尤氏站起的應了。一時禮畢,皆依命的歸坐,聽王夫人道:“一家子老小又得個主心骨了。珍兒也不必想着來我這裡立規矩,早也年過五十的人了,才回來,先養好身子是頭等大事。再有京裡族中的聽你回來,可該鬧着請你往他家裡吃酒,你還得應付去。竟好生歇緩一陣子,若有了要緊事,自然打發人叫你再來這裡。大老爺喪禮,依我倒先不急,先置下上好棺木選了日子成殓了,再園子裡挑一處供着牌位,琏兒家的也好帶着哥兒姐兒日日供了茶酒,燒紙的暫供奉了靈堂祭奠着,老爺和我,一家子也須祭拜的。如此隻因想大老爺才家來,該做一回陰壽,取迎回的意思,再議了發喪日子。讓大老爺能多在園中幾日,能看着一家子如今光景,想他在天之靈必也是歡喜的。”王夫人說着早以帕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