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琏坐着越發落淚不止,平兒也隻忍着,拿帕子為賈琏拭淚。賈珍起來控身應了:“是,老太太思慮很周到。”又聽使珍琏兩房先回屋歇下,他兄弟妯娌隻站起辭了出去。剩下史林芳官李纨彥婆媳這裡陪坐。那時子初桂兒賈棠等早往園子别處嘻戲,隻潤格芷菁三姐賈梅兒在此,姊妹幾個便央王夫人使人叫了薛瑤來園中一處頑。王夫人便叫周瑞家的立刻帶人往薛姨媽那頭去了。一時便回來回話,道:“姨太太和大奶奶倒叫姐兒跟了我過來,原是姐兒各人道了明日再來,還說一路進京來,車坐的也乏了。”他姊妹姑侄幾個聽了隻得罷了。林黛玉隻攬了潤格,嗔了道:“這丫頭,也不看家裡許多事還忙不過來呢,老祖宗也該早乏了,不說安靜坐着說話給老祖宗解悶,倒由着性兒添事。”潤格拉了他義母手,隻撒嬌道:“原是姊妹一處大家的意思,要叫了薛瑤來,母親隻派着女兒不是。女兒還有個道理。”史湘雲笑道:“瞧他越發興了,隻該怪林姐姐平日慣的他他。”王夫人笑道:“聽小孩子說話才可解悶。讓潤丫頭說說,你們又有什麼道理的。”
潤格便走過來依了王夫人道:“今兒在嘉蔭堂一處吃酒,孫女兒早瞧見了,老祖宗和我母親娘親原都十分愛薛瑤妹妹呢,叫他來我們這裡隻和我一處的住着,也天天兒一起來這裡給老祖宗也解了悶,豈不好呢?”王夫人隻摟了潤格笑道:“小小年紀也有這份孝心,不虧了上下都疼你。”黛玉笑道:“原是我女兒聰明。”潤格過來道:“母親今兒也說了薛瑤妹妹聰明呢,又這樣誇女兒起來。”王夫人笑了道:“這孩子記性好,連哪個同瑤兒說的何話,也記得,又剛好拿這話來這會子隻頂了嘴的,真真鬼精靈的一個,盡惹我發笑。”李纨笑道:“這裡他姊妹幾個,憑哪個也細心不過他去。這孩子竟隻與别個不同。”彥氏也笑道:“潤兒妹妹,這一程子你也不往我們那裡去了,你愛吃的果子酒,這幾日就起窖了,等幾日我請老祖宗往我們那裡吃酒,你好一起過來來。”潤格走近福禮謝了道:“謝大嫂子隻惦着。明日我就去向伯媽和嫂子請安去。”彥氏笑道:“說好了,我先叫他們預備了你愛吃的,好等你來。”潤格答應了,回了黛玉身旁坐着。
王夫人笑道:“橫豎瑤兒早晚隻過這裡來頑,你們幾個不用急這一日半日的。哪裡又見過這樣隻一見了,便時刻也撂不下的孩子去?”衆人笑道:“原是物以類聚的意思,這裡的想那個,那個隻怕也一般的念着的。”因看了窗外天色,王夫人便叫李纨婆媳也回去,道:“黑了,該早回去早歇着。”遂使皆散了,衆人一一辭了出去。
王夫人見都去了,進了房中隻往榻上歪着。靖文伺候拿了毯子搭了,小丫頭榻沿墩身的輕捶腿。玉钏往香鼎内添了香,見王夫人閉目假寐,因回道:“等到了大老爺出殡,咱們家裡的道士姑子都現成,也不用花銀子向外頭請去。”王夫人隻嗑目道:“終究是祖上陰德,人是少了,隻對着如今行事,且大老爺又沒個官銜的,如此也罷了。”玉钏才說起道士的話,忽又觸動一件心事,便走近的道:“前些日子本有話要回了老太太,又怕說了叫老太太勞神添了惱的,叫我幾日裡隻覺左右不是,竟是混忘了。”王夫人睜了眼看他笑道:“既是早該說的,且直說罷。”玉钏便使房裡幾個人皆出去聽喚,見都出了門外,方接道:“才剛因說起達摩院的道士,又想起的。見老太太幾日裡又是與姨太太多年才見了,又是爺也回來,的,人也精神好了,便這裡說了,也是伺候了一場的意思。”于是便将八月十五夕大觀樓後頭衆眷聚坐吃節酒賞月時,他看見史湘雲和尤氏指點達摩院說笑情景,後林黛玉向史湘雲彈撒了酒星止了的話隻說了一遍,末了道:“雖說如今不比早日裡家大業大的陣勢,隻是依着常理,便是小門小戶人家,也須忌諱些是非理短的,惟此一事最叫人起風吹草動之嫌。老太太一心敬道信善的,收留了遊方道客,隻園子裡多住着内眷,忽刺來了外頭的男人,這,我也不知如何說了。”說隻止了,且等王夫人,見王夫人枕上隻合眼,嗓子裡“嗯”的一聲,示意他接說,便道:“我已是起了頭,索性說了,老太太費心聽了罷。不說人行事說話皆以理以眼見為據,然萬事也須有個提防處。俗說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哪個奴才心裡有了怨艾,竟拿道士隻生出造謠荼毒的惡話賴話,豈不白叫餓狗隻呲牙惡咬了這一口?竟将老太太一番好心隻颠了個過兒去。我這會子說了,也隻是向老太太提點了這裡的閑話,為着皆太平安甯的,并不為圖了什麼。流難了許多年,如今眼見好些了,正該多保重些才好。隻那起蛆心下流人的嘴也是頭等謹防的。”
王夫人聽隻不由欠身的坐起,玉钏一席話隻怆了當年花襲人尋來說的關乎寶玉名節的話,使他聞之驚心的。隻拉手道:“我的兒,你隻不知我苦心留下道士住了進來,隻為那一日往道觀裡打醮,我對着神仙供案隻許下寶玉能早回來,方緻一場拜禮。所以不敢怠慢了道家,隻應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卻忘了底下奴才這一層。八月節才晚團圓酒,倘有些素日裡嘴裡隻不幹不淨的婆子媳婦,也和你一樣兒,隻瞧見雲兒那般舉止言語,難保不生了狹怨荼毒的私惡話,偏他姊妹幾個皆空房守着的,珍兒今兒才算回來了,隻……如今隻說這樣倒如何是好,寶玉也不知是逛夠了沒有,總也沒個影兒,沒信兒。又不能叫道家遭了我收了又要攆去的奚落,這便怎處方是個萬全法兒?!”說隻覺懊惱的,口裡念佛眼中落淚。
玉钏見王夫人理會了利害處,隻急惱起來,少不得出主意道:“老太太倒不必熬煎的,珍大爺已是,家來了,想寶二爺也快回了罷。如今咱們心裡有了這口算計,不妨且再等一陣兒,等大老爺發了喪往南邊歸了祖茔,便隻叫珍大爺出面,可許多發賞了那幾個道人,也不辜負了老太太一番善念,好話說了托勸了使離了園子隻去了,豈不妥當?”王夫人嗐歎,道:“虧了你能想到這裡的話,竟替我周全着。我跟前有你一個強似幾個人的用場。你們新琏二奶奶倒不來說了這話,那算是個細心的。”玉钏笑道:“老太太是聽了我的話,一時惱了糊塗了不成?琏二奶奶原不比我們奶奶和親家奶奶,屋裡有主事的,他想說,隻怕落了如是挑事非的,再者他才多大歲數的人,想起這個還臊不過來呢,哪裡敢開了這口?這也是我細想了幾個晚上,才和老太太這裡單說了,“王夫人又歎了幾歎,道:“嗳嗳,原是我犯了急鬧得也當真糊塗了。這竟是個魚頭的茬,也隻我想法兒擇了,又推了哪一個去?”這裡正說着,門外早請傳飯。
一時伺候的吃了晚飯,洗漱了吃茶,至掌燈時,便有幾個孫子孫女兒隻結伴的來向這裡定了昏。王夫人又向賈政說了道士的話,賈政便道由着賈珍管了去,一夜無話。
倏爾年關已至,因玉皇廟裡設着賈赦靈堂,園子裡年也未能如去歲好過。賈珍主持合家拜了宗祠,草過了元夕。賈蘭朝賀罷回來隻在園中伺候。祖孫吃團圓酒,又商議了擇日觐見北靜王,好報了賈珍已回京居家的話,再謀算賈珍戰功能得了賞賜名爵。衆親丁一處隻議了一回,便先使賈蘭在班中疏通,假日謀見北靜王。一時賈政使散了,叔侄幾個辭出。
賈蓉送了賈珍回至秋爽齋,尤氏接入,賈蓉門口隻辭了回去。賈珍坐着吃茶,夫妻二人又計較了不日改立甯公門楣,正說話,賈珍忽想起焦大來,因問了,尤氏便将焦大已老死,客殁途中草掩荒冢的經過因由備細告知了賈珍。賈珍隻長歎道:“升平時節,那焦老兒隻絮叨爺們兒多行不是的,哪知戰時方顯得英雄本色。倒叫他總懷着怨忿煎熬的死去了,可見天下間事隻難盡人意。”因歎罷,便叫人喚了賈蓉來見。賈蓉那裡聽叫,忙隻過來。
賈蓉進來門邊侍立,向尤氏請安。又聽他父親使叫來當日跟着焦大,并親見掩埋焦大屍骨的人來。一時那三四個人來,門口請了安,隻檻外站着。賈珍便命賈蓉帶了這幾個人,再派了人一起,隻往焦大埋葬處掘取回遺骸回來,道:“大老爺客逝邊外,焦大為着尋我,那樣一把年紀,也慘死了外頭,竟不知死前吃了飽飯也吃了酒沒有。那原是高祖義仆,算是對我們家有恩的人,便死也隻為的你我父子。過些時日大老爺發喪,後回了金陵祖墳歸葬,也好一同送了焦大遺骨回了南邊,隻叫他一路伺候着大老爺去,便是這話。你帶了他們隻仔細尋回焦大遺骸,此事再敢糊弄馬虎了,管叫你試試!”賈蓉見賈珍發狠,忙跪了道:“請父親放心,翻尋了焦大回來,也全了主仆一場恩義,兒子懂得。”賈珍聽了點頭,不覺落淚,因擺手使皆下去。
賈蓉領命回來,那幾個隻跟來伺候,賈蓉問了這些人焦大當日的話。其中有個名兒順子的最伶俐,見賈蓉連連歎氣的不耐煩,隻管拔沉指令一番,便使皆下去各自好預備妥了,幾個人答應着退出門,見皆去了,順子複進來獻巧的道:“能多大的事,隻包了奴才身上完了。爺隻往外頭驿館暫歇着去,躲得清靜。隻等得奴才幾個作完了此差,進京時便先會了爺一處,再伺候爺回來隻交了差,爺豈不省了許多風塵奔波苦頭。”賈蓉聽隻動容,然終究因懼怕他父親,複思若奴才也為着省事,再貪圖了使費銀子,隻就地胡亂弄了郊外墳崗的野屍骸回來,倒辜負了他父親一番苦心。左右隻覺不妥,遂擺手使去,振作斥道:“上頭特發了令的,我可有多大膽子躲了受用去?少不得拼命作成了,也是學了你們大爺獨闖了一回甯古塔的佳話。跟了我,隻管放心,一路往來,隻不叫你們吃苦就是了。等完了回了,上頭一高興,興許還有賞。便是才說那那樣屁話,不妨叫大爺聽見了半句口風,爺也少不了一頓好打罵。且滾回窩裡拾掇好各人包裹,明兒我便是要帶着你們去了。”順子忙應了幾個“是”,辭了下去。
胡氏見賈蓉催使收拾包袱,又叫人弄酒來吃,隻與丫頭伺候着,忽想起賈蘭說起的寶馬,因向賈蓉提了,胡氏一時興頭頭尋了尤氏前隻說了,尤氏便打發銀蝶向李纨處讨馬。銀蝶領命和丫頭坐了車往賈蘭府上見了,說了依命讨千裡馬,備賈蓉往外頭去,李宮裁隻使回來等話。
銀蝶回來回了,話猶未完,便聽丫頭門口報了學士府派了馬夫拉了寶馬進園中來了。等一屋子人皆出來看時,隻見桂棠子初幾個早也聞訊的趕來瞧。賈珍與園中諸人一起圍着千裡馬,隻觀覽了一回,不消說隻稱贊不已。便向賈蓉道:“我如今倒不指着你,倒是單指望這寶馬能了完了此一趟差。”賈蓉正見馬驕矜的,又向桂棠幾個炫耀,忽遭他父親奚落,忙躬身道:“兒子自知不象,隻不敢惹了父親生氣。”
桂兒早上了馬,馬夫隻伺候扶着,散了一回。賈珍又吩咐備了車,隻将一個紅綢布包裹的大酒壇使車上擺着,命賈蓉拉了酒壇同去,隻用來裝殓了焦大骸骨。
翌日賈珍見賈蓉跟去的一隊人來辭行,又隻放下些話,賈蓉答應了隻帶人自往外查詢焦大荒冢,不提。
隻說近日賈政等隻為賈珍榮耀一事動作,竟不日便有了準信兒。此日賈蘭由宮中回來徑往園中,先至稻香村見了賈政,隻依命的坐了。便見賈珍賈琏賈環賈蓉等也見訊的聚來,祖孫叔侄彼此見過了,賈政使皆坐着。小厮拿茶上來,賈蘭回道:“日前孫兒往北府拜見了王爺,不想王爺倒先緻問了我珍大伯的話,因想必是當年統領王師的主帥蘇大人早也同王爺說過的。今日入朝,那蘇大人單為此事上了表的,禦案上也提了我堂伯名姓,想來不出幾日,定可見天理昭彰了。”屋裡人聽此,隻相看不覺喜上眉梢。
賈政擱杯道:“若照常理,當送了那位蘇大人厚禮呈謝,若再攜禮謝了水王爺,隻怕不受。隻此時款謝人家,倒象是賄賂,莫若至後再說此話。隻歎我賈氏自祖上供奉皇家至今,并無鑽營了世故,舞谀獻媚之人,此等官場機巧還是少學了為好。倘因此竟使聖谕隆恩淹蹇都門,隻昧了賈氏功績,有何必争了官爵,倒不如虛懷坦蕩做人的好。”賈琏笑道:“此事料也無妨,叔叔多慮。”賈珍笑道:“老爺教訓固是極好,為今隻居家聽信兒罷了。”賈蘭也笑道:“正如說的,一動不如一靜的,此事咱們隻再不出了蛇足的,想便好了。”賈政點頭,便使散了。諸丁辭了出來。
珍琏一起的走出,隻使他叔侄幾個各去了,兄弟二人隻乘興同往賈珍書房。尤氏往王夫人處去了,銀蝶和丫頭伺候端茶上來。賈琏先看屋中少有籍冊,倒是弓弩刀劍俱全。原來這些舊日公府内書房之物,皆為抄家之時,那焦大偷藏匿在其棺材夾層底裡,因拼死護住了棺材才得以保住賈珍早日書房所屬,尤氏又悉心珍藏至今,賈珍回來方取出,隻照着舊景布置了這裡。
賈琏見壁上挂着寶鞘隻鑲嵌着yi奇珍珠玉光色不殊,便取下寶劍觀賞一回,笑道:“大嫂子先時在家廟裡住着,每日織績紡線的,老太太留下的珍寶,分了手裡也不肯拿了賤賣換了錢度日,常隻道大哥你不在,隻要等了你回來再處置。竟将如此鑲金嵌寶的稀世寶鞘也掩藏至今,另人歎伏。”賈珍笑道:“先坐了吃茶罷。你隻瞧這一把寶劍,那才是祖傳之物。那劍鞘上幾個珠子,把上金線鑲裹的,看着花哨。隻那劍與鞘質地原材,才千金難得呢。也不止那把祖傳寶劍,這裡刀弩匕弓,哪一樣尋常人得有呢?他早日裡倒想賤賣了去,隻沒那樣大膽。”賈琏把頑畢,回坐了吃茶,道:“我隻感念大嫂子賢德,大哥平日教訓也是一層。隻我想若換做了是我,竟将先時那夜叉換做了是大嫂子,這裡這些珍貴家藏祖物,大哥可想能是了何結果?”兄弟二人一時因提起了鳳姐,隻沒了多話,隻應了不日賈珍晉爵一事略說了幾句,賈琏便辭了回去。賈珍等吃飯時,又問了尤氏鳳姐的話,不提。
此一日賈蘭請了賈珍過學士府,那當日戰事主簿蘇大人稍時前來面晤。此蘇大人早已告老,因今上念其忠勇,隻别授了京銜,可随朝議事。幾日裡因又有北靜王召見了告知賈珍的話,便在班房時見了賈蘭,定下來賈蘭這裡先甄看。此時見了,早拱手笑道:“果然系出名門,光正一派。”賈珍起身拱手隻道惱,請坐了道:“當日一别,蘇公隻泰然無恙。”蘇大人卻囑賈蘭不必費事,隻領了茶,便告辭,隻道“靜候佳音”,珍蘭叔侄二人送出大門外,看着坐車去了,賈珍便稱回園中向賈政告知此一事,賈蘭命車,請了賈珍上車,自己上馬親送了回來。叔侄隻往稻香村見了賈政,祖孫幾個又隻一番商議方散。
三日後,賈蘭早起便打發人進園中請了賈珍過去,賈蘭夫婦接了賈珍進了,請入賈蘭書房暫歇,使丫頭拿酒飯來伺候的吃了。一時便聽外頭小厮跑進院中隻傳話接旨。賈珍隻着簇新袍服,一雙新靴,賈蘭早冠帶了,叔侄走至階下跪地聽谕。幾個公公見來展開聖旨隻高聲誦谕,道是……。賈蘭謝恩,接旨,請了公公幾個堂前吃茶歇足,彥氏早命人遞上封包給了總管太監,見給了喜錢,他幾個便忙告辭,賈蘭送了階下,都太監回身請了“留步”,賈蘭命管家帶人送了出門,回身請賈珍往書房,複看了聖谕,便聽管家房門口回了所賞賜的金銀官帑及禦米禦酒,又宮緞錦帛數車。賈珍便使拿進爵冠來,見原是郎中冠帶一幅,又有眷屬鳳冕紫紅霞衣一套。賈珍看了一回,命跟來的人送回園中去。此時賈政賈琏賈蓉賈環俱已是彥氏命人請往這裡來,後頭王夫人和諸女眷也坐轎乘車的過來。賈珍賈蘭門前接了賈政進來,請賈政看了禦賜米酒綢緞金帑等,賈政隻使賈蘭這裡暫保管着,聽憑賈珍底下來拿。賈蘭答應了,命管家往庫裡收着去。
時至巳時二刻,學士府中連東西跨院俱早已排起了筵席,中庭隻為衆親丁伺候賈政一處,隻坐了三桌,東院諸女眷陪同王夫人及他姊妹姑侄幾個。西院為兩處上下管事男女的聚坐。此也是李纨彥氏婆媳早幾日預備下,專為今日賈珍身榮一事。過午酒隻未闌,早又有花園裡請來的戲班,丫頭隻帶着班頭來東院請點戲,諸眷遂挪入花園内觀戲。賈政等吃了茶便回園中,賈棠桂兒子初三個照舊隻跟着王夫人一處。
賈珍賈琏賈蓉 —賈蓉此時已往遠外掘取了焦大遺骸回來—賈環等送了賈政回稻香村,進屋賈政使皆坐了,因王夫人留下彩雲隻叫看屋子,好預備回來物事。見諸親丁送了賈政回屋,彩雲隻帶小丫頭拿茶上來。賈政坐着笑道:“雖隻晉了兵部郎中,然足見天道人心公正。隻可竭躬盡職,以報天恩,日久何愁仕途無量。”賈珍起身應了:“是。”又躬身回道:“侄兒該就近擇一吉日好搬了過去,不過也在京裡,也可時常往叔叔嬸子前問安。”賈政笑道:“坐着罷,在這門裡,我輩長你,然你如今已是正五品官職在身,應該入住郎中官邸。上頭指你幾時供職,便是幾時,還由得你挑了日子?”說着話不覺哂笑了,賈琏便道:“要不趁晚我先叫些人過去擦掃了郎中府邸,大哥你明日便搬了去。”賈珍笑道:“你是急着攆了我出園去呢?何須勞煩你的人弄那些,想必那裡早有人領着,已是做齊了這些。一應物事都有限。”說隻看了賈蓉一眼,道:“連我家裡這個不長進的也有了月錢的。等明兒再報了近侍通房,也得有官家發了奉金使,這可不是皇恩浩蕩的。”說罷才歎了,又想起一事,欠身的回道:“晌午在蘭兒那裡,還收着上頭賜下的那些綢布米面,該拿出一些散了園中幾房去,嬸子指定須孝順了好尺頭。”賈政笑道:“你當了官,還須賀你呢,正打算給你添了,你倒先給了他們去。”賈珍笑道:“一家子骨肉,叔叔又分了官庶你我的,這又生分了。這幾日等搬過去,還須擺兩日酒,先謝了那位蘇大人,拜謝同僚的,再請叔叔嬸子過去,薛家的内親也請了去,也好認了門。”賈琏見賈政半日不說,便道:“叔叔也乏了,我和大哥便回屋去,叔叔也歇了晌罷了。”見賈政點頭,珍琏複辭了,環蓉忙也作辭,叔侄四人出來。
賈珍一壁走着一壁扭頭吩咐賈蓉往賈蘭處取些綢布米酒拿進園中,讓尤氏底下分派了幾房裡,賈蓉答應了,叫了賈環便去了。賈琏見賈珍隻往遠處走動,隻得跟陪。賈珍環顧了一回,道:“才回來幾日,又要離了這裡,如此往返算正經了局麼?你為我今日連兇服也換下了。不如你同我往大人靈前炷一回香,告訴亡靈一回。”賈琏點頭,于是向玉皇廟裡拈香燒一回紙,滴了幾滴淚,豐兒帶着兩個丫頭守靈,頭腳一色素白皓服,早收拾了廂房隻住着這裡,日間供茶供飯。見珍琏來,隻伺候了擺下跪蒲炷了香。二人磕了頭,賈琏知平兒隻在賈蘭府中未歸,便隻想在此歇了,送了賈珍出來,隻使小丫頭伺候賈珍回屋去。這賈珍回來,便向銀蝶說了須報了他為妾房,好取了奉銀的,銀蝶早也有伏侍賈珍之心,便跪了叩謝,賈珍撫他使起,命人拿水,叫銀蝶伺候櫛浴一番,便一起向銀蝶房中,也不在話下。
申時方聽諸女眷伺候王夫人回來。隻說尤氏聽賈蓉回了話,等回了屋裡,一見賈珍,再看銀蝶迎着跪接,早明他二人趁着歇午隻做成了。坐了笑道:“我連首飾還未預備了一樣兩樣兒的,丫頭也沒買回來,爺又急着收了房。也好,聽蓉兒取來些綢緞,先叫人拿去給外頭裁縫,給姨奶奶添置幾身新衣,我趕着打了首飾的,隻等搬去了門裡,擺酒請人時好在那一日為爺隻納了妾的,也省事。”銀蝶複跪了叩謝,尤氏使他回房歇着去。一時見賈蓉帶人拿着幾個大包袱進來,又回了門外堆着禦米與幾壇子禦酒,尤氏另将禦米拿去廚下,晚上好給王夫人做粥吃,禦酒隻向幾房裡分了,賈蓉答應了出去,叫人往各處送了。又見賈梅兒帶着潤格三姐進來,芷菁重孝,近日總不與他三人一處,所以沒來。尤氏一見潤格,隻招手叫他道:“潤兒你來,你同你侄女三姐兒來我這裡搭個手,将這幾個包袱裡的綢緞拿尺子量量,好按人分了,再每一樣兒記了名兒,拿針簪了簽子的。”潤格聽了隻過來,和賈梅兒三姐一起解了包袱,賈梅兒便道:“老太祖宗的不用量他,隻拿這一卷上好的緞子給了罷。”尤氏吃茶看了一眼,笑道:“這裡人還嫌不夠呢,你太祖宗的那一份叫你父親再另取了來。”賈珍房門口見屋裡弄這個,隻叫人拿了酒飯獨自在房中吃了。一時按各房分了蟒緞霞帛,叫胡氏吃飯畢好親送了去,尤氏另拿來酒菜,請他姑侄幾個一處吃了飯,胡氏陪着,吃罷方向黛玉平兒等處分送綢緞尺頭。平兒湘雲黛玉芳官紫娟等得了尤氏彩頭,不免一齊的過來賀喜,坐了閑話一回方散。
不日賈珍賈蓉兩房遷出園中,距離榮甯街也不遠。搬去幾日裡,連着擺酒謝客,又請了賈氏族中人往其府下吃酒看戲,納了銀蝶作妾,如此瑣事不屑多記。
珍蓉兩房既去,園中又空下兩所住處,秋爽齋便使桂兒住着,綴錦樓使子初住下,又買了丫頭小厮兩處伺候着。那薛瑤也是好頑的年紀,早也帶着丫頭包袱的進園中來,黛玉留他住了兩晚,便使往潤格會芳閣裡一處住着了。那賈梅兒也隻兩處的随意住頑,不啻未離了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