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悶雷,暴雨傾盆而下。鐵鍊聲和雨聲嘩嘩的響。
洛九全身很快被大雨打濕了,水珠順着他的發絲和臉頰滑落,白衣一角粘上了泥點。
“給我解開。”洛九低頭,看着同樣被澆透了的範閑,被雨水潤濕的眼睛裡像有火焰在燒。
小範大人低歎一聲,用上真氣,抽劍砍斷了束縛洛九的鐵鍊。他知道,洛九已經要忍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内功盡失,他可能早已經掙斷鐵鍊甚至擊碎了囚車。
洛九擺脫束縛,整理了一下衣擺和淩亂的長發,換成了得體的跪坐姿勢,仿佛他是在室内喝茶一般。他微微傾身,素手探出囚車,擦去了徒弟臉上的淚水和雨水,“别哭了。”他又重複了一次,“師父向你保證,不會有事的。”
人群中,數把傘從四面八方遞來,囚車旁擠着的人想撐開傘給洛九擋雨,但車子太高,幾乎遮不到一點。
洛九笑了一下,對衆人抱拳,沒有雄渾真氣支撐,他無法讓聲音響徹在每個人耳邊,便用自己嗓子所能發出的最洪亮的聲音對衆人喊道:“衆位父老鄉親,謝過大家!我沒事!雨大了!各位請回吧!”
但是并沒有人離開,驢車緩緩往前,衆人便跟在後面。
他們路過流晶河,青樓裡的姑娘們等在河畔,她們在洛九的車行過時,紛紛跪下叩首,竟形成一道五彩斑斓的波浪。
洛九直起身,又躬身回禮。
他們路過二皇子清空過的街巷,巷子裡的商販、夥計立在自家鋪子門口,他們在洛九的車行過時,深深俯首行禮,遞上自家釀的最好的酒,鹵的最香的肉。
洛九回禮謝過。
越來越多的人,跟在這輛車隊後面。他們彼此扶持,互相撐傘,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高官貴胄。在這一刻,在這條路上,所有人是平等的,他們做同一件事,為同一個人。
鑒查院的人來了,竟是陳萍萍親自率隊。他坐在輪椅上,影子持一把黑傘将他遮住。朱格、宣九、甚至言若海,都站在陳院長身側。王啟年,鄧子越等人立于其後。洛九的車行過時,所有人劍光出鞘,向他緻意。
洛九和陳萍萍隔着雨幕對視了一眼,然後錯身而過。
轉過一個街角,洛九看到了司南伯範建和柳姨娘撐着傘,身邊帶着範若若。他想起遲遲未能成行的登門緻歉,躬身拱了拱手。範建哼了一聲,又沖他點點頭。柳姨娘一臉憂色,就像那日她看洛九進宮時一樣。
範若若望着洛九,這個哥哥從不許她與之相見的人。在她耳邊,哥哥曾多次诋毀其為渣男,而此時,哥哥卻走在這個人身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甚至沒注意到父親姨娘和自己。
而洛九呢?他端坐于囚車内,卻安之若素,風雨如晦,卻自在從容。不知為何,範若若忽然淚流滿面。
如果範閑注意到了她,一定會後悔,讓妹妹第一次見到洛九,是在此時。
街角的二層小樓上,林婉兒也來了。她裹着鬥篷,在洛九經過時,低聲咳嗽了幾聲。侍女忙扶住她想讓她坐回屋内,卻被她甩開手,使勁搖頭拒絕。
那麼多人,那麼多人!全部跟在洛九身後。
萬人空巷,傾城相送。
他們仿佛是在同時告訴她——洛九無罪。
林婉兒甚至不知該不該恨洛九,她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狠狠咳嗽起來。
範閑若有所覺,朝上方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看到。
他轉回頭,繼續跟在洛九身邊。一路上,兩人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不用說。
——你看到了嗎!有這麼多人在乎你,有這麼多人在等你!請你,更在乎自己一點!請你,活着回來!
——必歸。
一騎快馬趕到,是侯公公來了。
“傳陛下口谕!賜洛大人府邸一座,今已落成。洛大人請看!”
洛九順着侯公公手指的方向,看到右側街尾的巷子裡,一道嶄新的朱漆木門,青磚黛瓦,玄色匾額,上書“洛府”。
這不僅僅是一座宅邸,更是一個清晰的訊号——陛下,也在等洛九歸來。
人群中傳出一陣喜極的低泣。
附近一座高樓上,林相見此一幕,歎了一聲:“走吧。這一局,是我輸了。”
袁宏道站在一旁,不解地問:“相爺?”
林相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地轉身:“一個故事裡,總要有一個反派的。隻要洛九不死,等他榮歸之日,就是陛下,廢相之時!”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