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哪裡知道,燕小乙是先被醫館大夫含糊的答複說懵,又被書市中亂七八糟的暢銷書荼毒,以至于最終得出了如此離譜的結論。他隻知道自己快要被氣瘋了。
但是五竹來過的事又絕對不能透露。于是紅衣将軍最後沉默着,一臉生無可戀、冤屈至死的表情坐進了馬車,為皇帝提供了一路的情緒價值。
他們說起了範閑的蒼山之行。洛九給了範閑兩千萬,小範大人卻沒有動用,而是發行庫債解決了虧空問題,庫債發行的成功全仰仗皇帝的重視。這般處置顯然讓慶帝心中十分滿意:“朕的一幅字,看起來也能值個兩千萬兩銀子。”這是在回應那天洛九對他所贈牌匾的嫌棄。
小心眼!洛将軍憤憤地想,不過沒有反駁。他被燕小乙震碎了三觀,這一路上都挺安靜。
到了懸空廟之後,洛九便不再和慶帝同行,畢竟又不是讓他來和百官同樂的。慶帝決定帶他來也隻是一時興起,知道的隻有侯公公和宮典等寥寥數人。
“将軍請随我來。”宮典領着洛九,避開了寬闊的大道,走在鮮有人迹的小路上,顯然洛九的住處離百官賞花之處甚遠。這反而讓他有機會一睹懸空廟的全景,仔細欣賞這座遺世獨立的仙宮。
隻見雲霧缭繞的千仞絕壁之上,廟宇依山崖而建,不借地氣,全憑巧奪天工的建築技藝支撐。飛檐翹角,層層疊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懸于虛空見證不朽。
“鬼斧神工的建築奇觀。”洛九贊了一聲,随即想起來之前收到好友的最後一封信。
“九哥,皇帝讓我來懸空廟搬菊花,此處離京都不算近,可能賞菊大會期間給你寄信不那麼方便了,你在慶廟自己保重,有急事按方案三聯系。懸空廟雖壯觀,卻是長在修廟工匠的血肉之上,僅僅為三年一次的賞菊,就叫他們此生不得下山,賞花期間還要被鐵鍊鎖起來撤走,以免打擾貴人。呵,貴人……”
紅衣将軍跟在大内侍衛統領的身後,突然開口問道:“我聽說,懸空廟的工匠這段時間都要撤走?”
宮典意外地看了身後的人一眼,随即想起小範大人來時問過這個問題:“是。皇室重地,須得多加小心。”
“他們撤去了何處?”洛九似是不經意地問道。
“……就在後山中。”宮典猶豫着回答,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麼,勞煩宮統領把我也安排在那裡吧。”洛九停下了腳步。
宮典心道果然,面露無奈之色:“洛将軍,你這是何苦。”
“宮統領沒看到我臉上寫的字嗎?”洛九見身前的人疑惑望過來,淡笑一聲,“左臉寫着多管閑事,右臉寫着自讨苦吃!”他開了個玩笑,見宮典更無奈了幾分,又轉為了正色,“陛下要我過來,沒說過要我必須被關在哪裡吧?”
“當然,将軍又不是犯人……”
“那我自願住在工匠們所居之處,想來不算違逆聖旨?”
“是不算,但是那些人住的地方……”
“我在軍中,河道污泥裡都整宿整宿地待過。”這說的是他奇襲齊軍辎重的經曆,宮典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面露吃驚之色。
兩人面對面僵持了一陣,最後還是侍衛統領讓了步。在慶廟的日子裡,他沒少領教這位紅衣将軍的執拗,此時差事要緊,沒有功夫和洛九周旋,隻得妥協。
于是,後山山腹隧道的簡陋營地中多出來一個臉上蒙着麻布的高個子。
被鎖鍊束縛的麻衣工匠們呆滞而畏縮地待在無光的角落,無人注意這個多出來的人。他手腳上縛着和大家一樣的鐵索,手铐腳铐空蕩蕩地垂懸着,顯得比旁人還單薄幾分。身上穿着和大家一樣的破舊麻衣,卻比旁人幹淨幾分。
到了發餐食的時候,監工注意到了這個瘦削的蒙面人。倒不是看他身形眼生,畢竟那麼多擠擠挨挨的工匠,監工大人哪裡認得出誰是誰:“喂!你!蒙着個臉做什麼!”
“起了風疹。”那人咳嗽了幾聲,撥開一點脖頸上的麻衣領子,露出幾個淡紅色的疹子來,然後伸出手去接監工手中的饅頭。
“晦氣!”監工嫌惡地皺起了眉,顯然知道這種疹子會傳染,遠遠地把饅頭扔在那人腳邊,卻正好砸在他伸出的手上,被他一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