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潔癖的洛将軍當然不可能任由人家把飯丢在地上,手快地接住了饅頭,放在唇邊吹了吹,轉過身掀開一點面巾,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饅頭還是溫熱的,摻了麥麸,但口感并不算粗粝。說實話,比他在軍中一開始吃的那種黑面饅頭要好得多。
洛九邊吃邊這麼想着。他因好友在信中提及的幾句話而自願混入這群失去自由的工匠中,但是并沒有太明确的目的,隻是想先觀察一下。現在發現他們吃食不差,不由稍微松了口氣。
他陷入沉思,因此沒有察覺到自己轉過身後,黑暗裡那道盯在他頸側白皙皮膚上的黏膩眼神。
賞花期間,懸空廟四處戒嚴,工匠們自然沒了活幹。這些平日裡或許十分勤勞的男人們白天整日枯坐着,渾身的勁都用來搶晚上蓋在身上的被褥。被褥完全夠用,但總有厚有薄,有的還算幹淨有的帶着異味。力氣大的能蓋兩席,力氣小的隻好扯半席勉強裹身。
洛九靜坐在角落,沒有參與這場争搶。他看着眼前這場叢林法則的直觀映射,眼睛在黑暗裡閃着光。不,或許這不是叢林,而更像是——動物園。監工是動物園裡唯一的“人”,他在的時候,所有工匠都會服從他定下的秩序,他不在的時候,一切回歸弱肉強食的本能。
明明是壓迫者,卻也是秩序的維護者。明明已經是弱者,卻隻會揮刀向更弱者。
這些人比軍中的戰士們吃得好,穿得暖,也不會刀口舔血随時面臨生死難關,但是他們沒有軍中的戰士們活得有人樣。
洛九心中五味雜陳。
入夜,他特意選了個四處漏風的無人處待着,初秋的寒意已經有了幾分肅殺,這裡相較别處更是冷得徹骨。但是洛九不怕冷,他怕臭。在此起彼伏的呼噜聲中,他慢慢放下紛亂的思緒,合上了雙眼。
直到有雙手覆上了他腳鐐下的肌膚,狎昵地摩挲了幾下,然後往上。
洛九在被靠近的一瞬間睜開了眼,反應了幾秒才明白發生了什麼。這人要是個九品高手,此時已經躺在地上了。正因為這是個随便一腳就能踢死的普通人,反而讓武道巅峰的将軍猶豫了一下。
他掙開被握住的小腿,沒用真氣,甚至沒太使勁,面巾下的嗓音發悶:“你瞎嗎!我有風疹!”明明已經假裝得了傳染病,怎麼不好使?
“老子不嫌棄你。”呼嘯的風聲和震天的鼾聲蓋住了鎖鍊碰撞的聲音,似乎反而助長了那人的欲念和氣焰,“反正爛命一條,這樣的好皮子上快活一回,染上疹子死了也值!”
——可是我他媽的嫌棄你啊!
洛将軍嘴角微微抽搐,一時不知該先吐槽這人無知到以為風疹會緻命,還是感慨自己倒黴到蒙着面、塗着滿身疹都能遇上這等荒唐事。
“滾!”他忍不住用了半成力氣,将那人遠遠踢開。
疼痛讓那人眼中冒出野獸一般的兇光,低吼一聲撲了過來,被閃身讓開後撞在石壁上。兩人打鬥的聲音終于吵醒了周圍睡得死沉的一圈人。
“滾開!”有個清亮的聲音跟着喊。
“大人!大人!狗痋半夜發瘋了!”有一道告狀的高聲穿透了夜幕,成功招來了罵罵咧咧的監工。
“吵什麼吵!吵什麼吵!再吵一句試試!”監工手中的皮鞭子在風中威風凜凜地一甩,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色膽包天的、跟着大喊的、高聲告狀的都啞了火。
洛九靠在石壁上看着由動到靜的這一幕,半晌無言。
他徹底失去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