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洵邊回憶最近對方傾父母的印象,邊講給張助理。他這邊說,張助理那邊到處搜集資料。
最後張助理推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鏡,中指敲了下回車:
“找到了,我猜你說的那位‘魏董事長’大概就是這個人,”
“叫魏宏哲的。”
季洵點點頭,若有所思:
“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似的……應該是失憶前的事了,現在完全想不起來。”
“這人在國内還挺有名的,你聽過也正常。”
“但如果你男朋友姓方的話,那情況就不太好了。他小時候,應該受過不少罪。”
季洵的心裡悶悶的一疼,像被隻手狠狠攥住了:“怎麼說?”
“據你說他是随母親姓方。但這位方夫人是魏宏哲的第二任夫人了,而且是第三者上位的。”
“剛才聊,你說你男朋友比你大一歲今年23,那比較一下他出生的年份和先前這位蘇夫人的忌日……”
“他01年生人,而這位蘇夫人是11年離世的。也就是說,直到私生子十歲那年,原配夫人才離開。”
“所以你先有個心理準備,我這邊再給你找找别的資料。”
季洵一陣心悸。
他簡直不敢想,如果自己父親在外面有個十來歲的孩子,以母親那樣的性格,将來要怎樣收場。
但他更不敢想,自己深愛的方傾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
他那樣矜持、冷淡乃至于有些孤僻的性格,到底是怎樣忍受這樣複雜到令人生厭的家庭的?
又或者,他這種遇事什麼都不跟人說自己悶頭找解決方法的性格,本就是複雜家庭造就的結果?
敲擊鍵盤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季洵緊抿雙唇等待着,數着通話記錄的秒數。
大概過去兩分鐘,對面“喔”了一聲:
“還能查到點小道消息,但未必是真的。你要聽嗎?”
“我自己查不到吧?”季洵敏銳地問。
“應該是查不到的。我用的是專門的庫。這種消息在網上,應該第一時間就被魏宏哲的人告知删除了。”
季洵打了個響指:“那就聽聽,我挑靠譜的信。”
“好。這裡說,方傾是09年被他父親認回去的,那時候他得有……”
“八歲。”
“喔。據說當時是他母親,那位方夫人帶着他鬧過去的。”
“她來得突然,家裡人都看到了。魏宏哲瞞不住了,才終于認下這個私生子。”
“這裡有不少從栅欄外面偷拍的照片,能看到一個女人帶着個小孩子站在門口。”
“台階上還站着一個中年男人,應該就是年輕的魏宏哲了。”
“但是這麼多張照片裡,我始終沒有看到那位原配夫人和他兒子的照片……不知是不是二夫人趁着原配脫不開身才趁機鬧過來的……”
“唉……”季洵閉上眼睛,努力地回憶了下自己七八歲時的情景。
那時候父親還沒有出國去發展,母親也還在這邊工作。
那時候網絡還沒有很發達,加上年紀小,大家都一樣天真。
什麼“小三”、“劈/腿”之類的詞,沒誰知道是什麼意思。
但是……但是魏宏哲那樣的家庭裡,閑言碎語肯定少不了。
小方傾不久就會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怎樣的人,自己又是怎麼出生的。這是無論怎樣都瞞不住的。
自己深愛着的媽媽,竟然是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這對于個剛上小學、對家人特别是母親還充滿依戀的孩子來說,簡直是緻命的打擊。
方傾小學時,會不會因為私生子的身份被同學歧視?季洵忍不住想。
會不會從剛上學開始,就交不到好朋友?會不會整個童年都生活在自責與痛苦之中。
還有,那天他說的那些鎮定劑具體是什麼成分,究竟有沒有成瘾性?
他父親第一次命人将他抓起來注射,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又或者,小方傾是充滿信賴地躺在床上,等看到針頭的瞬間才想起來掙紮的?
季洵閉上眼睛,幾乎不敢往下去想。意識到這點後,又不禁為自己的膽怯而羞愧。
因為這些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是方傾童年的全部。
“張助理,”他終于開口,嗓子有點啞:
“您有時間的話,盡量多幫我查查,到時候發給我看。”
“我就先不打擾您了,再見。”
從診所出來進到咖啡館,方傾要了個三明治,邊吃邊低頭翻看手裡的檢測記錄。
重度焦慮,輕度抑郁。他翻開書包,掏出那盒醫生開出來的藥。
小小的白色藥片,不知道主要成分是什麼。
應該和魏宏哲給自己注射的鎮定劑不是同一種主要成分吧?方傾忍不住要在心裡提問,一聲苦笑。
他擰開礦泉水瓶,合着水吞下一枚小小藥片。
往窗外看看,現在已經是下午了。雖然有兩大節課,但因為已經提前請了假,方傾也懶得回去了。
反正回去也不聽。
他沒有地方去,幹脆要了杯奶茶窩在椅子上看英劇。
看的是之前季洵帶着他看的那部“神探某洛克”。
方傾把進度條拉到反派砸玻璃竊取王冠的部分,來回來看個不停。
滅火器砸在用口香糖黏到玻璃表面的鑽石上,鋼化玻璃霎時粉碎。方傾戴着耳機阖上眼,聽見的仿佛是那所房子露天陽台玻璃炸開的聲音。
反派砸碎玻璃,為的是戴上裡面華貴無比的王冠。
而那一晚,季洵砸碎他窗口玻璃,是為了跳進來帶他走。
就是那個被注射了一針鎮定劑,高燒到人事不省又挨了魏宏哲一頓毒打的他自己。
雖然當時頭腦昏沉,那天的經曆卻永遠刻在方傾回憶裡。
閉上眼,他又成了那個發着高燒的方傾。雙膝跪坐在地上,一條胳膊架在床尾。帶着滿身傷,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漫天星光。
然後看到那個傻乎乎追了自己一個學期的傻子,就那麼翻進圍着矮栅欄的露台裡。
摁開個不很亮的手電筒,咧着嘴沖自己傻笑。
玻璃打不開,他就順手抄起陽台的滅火器。後退幾步,一筒子把玻璃砸個粉碎。
進來後想盡一切辦法混過樓裡被驚動的保安,在淩晨把自己帶走了。
眼淚湧了上來。可一回憶起季洵蒙混過關的一系列逆天操作,方傾又直想笑。
二百五一樣的辦法。估計也隻有他能想得出來了。
隻可惜啊,這些事情,如今隻有自己一個人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