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
方傾漠然地打開錄音軟件,在接通電話的同時按下了錄音鍵。
這段通話,他肯定要重新聽的。本來是不需要這樣的,然而因為焦慮症的原因,自己實在沒有辦法在和方靓影交流的同時保持冷靜思考。
“喂?”他問。
“方傾,”方靓影急道:“我不管你跟我之間有什麼矛盾,我也不管你究竟對你爸爸有什麼意見……”
方傾深吸一口氣,強忍着把電話扔到街上任由車碾碎的沖動,聽着他媽媽劈頭蓋臉的牢騷。
“總之現在公司裡有很重要的事情,你爸爸帶着他那些助理秘書已經快要忙不過來了。”
“現在公司裡極度缺乏能夠獨當一面的人。說白了,能做主的人,家裡人!你那個哥不在,現在隻有你了,你懂不懂?”
“人心都是肉長的,你過來給他幫忙,說不定你爸爸一高興,這個公司将來就是你的了!你媽我這麼多年的努力也沒白費!”
方傾開始還面無表情地聽着,努力緩和着自己的情緒。可等聽到他媽那句“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實在沒忍住,噗呲笑出了聲。
他這才明白,原來人在極度憤怒和失望的時候,是會不哭反笑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反問方靓影:“你信這話嗎……媽?”
他問,不知為何叫了她一聲媽。
或許他究竟是喝多了,行為已經開始由潛意識支配。或許方傾是想提醒方靓影,其實他是她的兒子。
然而,方靓影覺得他抓的重點簡直邪門:“怎麼不信?況且血濃于水,你爸對你肯定是真心疼的!”
方傾渾身上下打了個寒戰。好,好個血濃于水!
他已經站不住了,也不顧會弄髒衣服,一歪身就坐在了地上。
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憤怒,方傾的聲音顫抖起來,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不去。”
一邊這樣說着,方傾忽然開始發瘋般狂亂地搖頭:
“我不去,我絕對不去!”
“方傾!”方靓影作為董事長夫人,每天在公司被大家拿好話哄着,哪裡被人這樣拒絕過!
她氣得吼他:“你到底是怎麼了,是瘋了還是怎麼啦?!”
“我每天在公司裡到處找人給你結交關系,你一天到晚的居然這麼不思進取!整天垂頭喪氣的,就不好好想想将來嗎?”
“将來?”方傾一聲冷笑:“誰的将來?你的還是我的!”
“你!”方靓影氣急,咬牙冷笑了一聲:“好啊!我這麼替你着想,你卻還想着那個死人!哼!”
“替我着想?”方傾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失望了。然而聽到方靓影的話,心裡卻還像是被冰淩劃傷了一般疼痛。
“媽,”他艱難地開口,因為哽咽,幾乎說不出話。
那邊卻不放過他,喋喋不休地數落了半天,連着蘇曉茵帶着方傾一起從頭罵到尾。
方傾煩躁地揉了把頭發,終于憤怒地開口,把方靓影的話吼了回去:
“你費勁心力争取的那些是你想要的,從來都不是我要的!”
“而且我告訴你,”酒意上頭,方傾氣得牙關止不住地發抖:“家裡原本就不屬于你的東西,你就算機關算盡半輩子,也永遠得不到!”
方靓影何時遭遇過這樣的搶白,發怒扯開嗓子在對面罵:
“不要臉的東西!白眼狼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兔崽子,你等着看我不抽……!”
“你要打我是嗎?”方傾的情緒終于徹底崩了,哈哈大笑:
“我小時候你少打了嗎?如今你怕我反抗所以不打了,沒關系,有魏宏哲在這事簡單!”
“跟那回似的,叫來一堆人把我摁住。再怎麼掙紮,還不是打兩針鎮定劑我就不動了!到時候随便你打,橫豎是你兒子,打死都沒關系!”
說完不等方靓影說話,方傾直接挂掉了電話。頭暈眼花地摔在地上。
他簡直後悔自己居然還會錄音。方靓影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他實在不想再聽一遍了。
焦慮症使他拿着手機的手指都在不停地哆嗦。
方傾想撐着地坐起來,試了兩次手指都根本沒有力氣,隻得先跪在堅硬的地上再慢慢爬起來。
他一手扶着牆,另一手支着額頭休息了幾分鐘。這才慢慢向前走去。
步履踉跄卻堅決。此時,方傾根本沒有辦法維持任何表面的平靜,也不敢再回酒吧裡見大家了。
喉嚨裡哽咽着,方傾毫無目的地一路向前走。遇到路口也不拐彎,隻管往前走。
他不在意自己會走到哪裡去,也不去想該怎麼回去。隻是眼眶裡蓄着流不下來的淚,愣愣地往前走。
他忽然想起季洵。這麼久沒回去,季洵不會追出來了吧?
于是方傾更慌張了,也顧不得喝了酒頭暈,直接跑了起來。
一條條街道橫在他的面前,他神色慌張,想也沒想地一一穿過。
暖風撲面,吹得他身上那件寬松黑色半袖的衣角幾乎飛起來。
方傾小跑着向前,跑累了也不肯停下,隻快步地往前走着。
可不知出于什麼原因,每個路口他都沒有拐彎。
他跑過了好遠的距離。如果賀詠德醫生看到了街口的監控視頻,一定會大跌眼鏡:
一個平時被藥拿的動都懶得動的人,今天居然可以在喝完酒後一口氣橫跨好幾條街。
終于,不知是酒勁上來了,還是情緒漸漸緩和了,方傾不再奔跑。
他開始注意周圍的建築,想要停下來,找個地方買瓶水喝。
如果有酒的話,更好。因為他現在忽然特别想徹徹底底地醉一次。
當街撒酒瘋也好,被人家打烊後扔出酒吧也好,無所謂。反正他早就是個瘋子了。
哪怕是當瘋子,都比當魏宏哲的兒子好。至少當街發瘋的時候,不會被穿着黑色衣服的保镖打暈帶走。
所以當街邊出現一個類似大酒吧的建築時,方傾想也沒想,轉身就走了進去。
季洵喝了3杯酒,跑到這條街上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的汗。
眼看着方傾終于放慢了腳步,他卻不敢貿然上前,生怕被方傾發現。
這裡的街道并沒有那麼剛才那麼明亮,一路跑過來,他隻顧一門心思追着方傾。
也不知道已經穿過了多少條街,又跑到了什麼地方。
然而現在雖然是黑夜,他卻覺得周圍的景物莫名其妙的有些熟悉。
難道在失憶之前,自己在這條街上走過很多次?
他這樣想着,看了看周圍的建築物,左手邊很高的位置有一行發光的字:“梧桐酒店”
季洵正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一低頭,發現原本站在暗處的方傾不見了蹤影。
季洵一咬牙:“靠!”
他迅速跑了過去,站在方傾剛剛站的地方左顧右盼。
他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