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萬幸是，大約是本性所緻，蝙蝠蘭的毀滅對象幾乎全部是在城市裡作亂的地下組織，對其他無辜者或守護者陣營的傷害還算有限，在暴風雪等人的努力下，沒有讓她釀成不可挽回的大錯。蝙蝠蘭還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暴風雪也點點頭。既然如此，他大概明白了，蝙蝠蘭成神的長達千年的執念，很可能也和她的故鄉伊利斯有關。他很難讨厭這樣一位沒有主觀惡意、如此熱愛伊利斯的人。他們還不知道蝙蝠蘭的執念究竟是什麼，大約是什麼不願提起的陳年往事，暴風雪無意窺探無名詩人的過往，隻要現有證據能确認她的失控是迫不得已和人為因素下的結果、不曾想傷害任何人就夠了。

“謝謝你們…我終于回來了。”蝙蝠蘭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天空，“我一直渴望着回歸這座城市…剛成神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回來看看，但似乎有什麼在阻擋我…後來，那個操縱我的半神也一直找理由不讓我回來。最後是我在清醒的時候強烈要求拜訪伊利斯，他才終于妥協——那時候我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是邪神，也沒想過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我很抱歉。”

暴風雪能看出蝙蝠蘭的這番話是發自内心的。自以為是真神的蝙蝠蘭希望能回歸故鄉，即便隻是短暫地拜訪，梅裡特和伊妮應該不會拒絕這種發自内心的請求。沒想到，她無法擺脫的執念卻在不知不覺之間進化成了某種夢魇，對伊利斯的渴求險些為這座城市帶來災難。

“所以你才會在最後時刻、那位半神執意撤退之前，選擇降臨。”暴風雪說。

“是的。我有種感覺，如果這個時候不放手一搏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蝙蝠蘭低聲說，“或許算是我的某種自救行為吧，但是給你們帶來了巨大的麻煩，我很抱歉。”

蝙蝠蘭的直覺沒有錯，正是因為半神通過信任和禁術對她的控制還不牢固，暴風雪等人才得以将她成功喚醒。如果蝙蝠蘭當時沒有降臨，暴風雪等人沒有得到這個機會，蝙蝠蘭沒有得到救贖，她或許真的會永堕黑暗，永遠成為半神的牽線人偶，再也無法恢複清醒、重獲新生。

“你在那時候降臨是正确的決定。”暴風雪點點頭道，“我們隻要小心應對就不可能輸，所以沒有什麼真正的危機，你有機會能走上正道，他們也失去了力量的來源。那位半神…我不覺得他會善罷甘休，但至少得蟄伏一段時間，想要找到一個邪神目标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協會的人或許能在他再出手之前把他抓獲。”

蝙蝠蘭發現梅裡特和暴風雪都沒有太責怪她，這令她感到驚訝：“唔…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喚醒我，謝謝你們為伊利斯做出的一切。我知道你們不需要另一位邪神改造後的真神，如果能允許我偶爾回來看看，如果我能和自己和解的話…就足夠了。”

“說實話，你要想呆在這裡也可以，我們歡迎一切熱愛伊利斯的無害的人和神。”梅裡特說。

很多真神具有非常強的領地意識和控制欲。梅裡特和伊妮不是這種性格，如果其他真神願意拜訪伊利斯他們一般是允許的，隻是不歡迎邪神和不速之客。從他們放手讓暴風雪管理伊利斯非自然世界的事情就看得出，梅裡特和伊妮從來不打算把這座城市的一切牢牢抓在手裡、排除他人的參與和分享。

不過，其他真神往往不喜歡住在這種近乎于與世無争的平靜小地方。他們最追求的自由、權利、榮耀、紛争，唯有亂戰中的大城市才能提供。真神們或是不願意、或是自認為沒有資格和梅裡特伊妮“分享”伊利斯，這就是為什麼多年來隻有這位傳奇夫妻真神長期居住在這裡。他們甚至覺得有點孤獨，像是居住在深山老林裡一樣。正是因此，梅裡特和伊妮才經常借着出差的機會往外跑，會見非自然世界的其他重要人物。

“不…我沒有資格留在這裡。”蝙蝠蘭小聲說，“我是最沒有資格留在這裡的。”

暴風雪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若是自己忽然失控對城市造成威脅，蘇醒之後，他一定也是無顔留在這裡的。但是對于熱愛伊利斯的人來講，被迫背井離鄉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如果蝙蝠蘭受困考驗機制千年也算是一種背井離鄉的話，暴風雪忍不住對她心生幾分憐憫。

“而且…我還有别的事情要做。”蝙蝠蘭喃喃道，“我要找到結束我生命的人…我想複仇。”

梅裡特贊同地點頭，似乎沒覺得她的計劃有什麼不對：“既然找到了目标，那就放手去幹吧，我會在協會那邊幫你通融的。”

暴風雪覺得梅裡特肯定知道些什麼，但是他不知道，所以沒有妄加評論。

和暴風雪梅裡特交流情況之後，蝙蝠蘭再次向兩人一貓、還有這座城市道歉，并表示願意接受任何懲罰，或是做任何他們需要她做的事。暴風雪和梅裡特沒有為她準備什麼懲罰，隻是讓她好好休息，等稍微狀态稍微穩定之後才能去協會接受審判。

三天後，黑毛球已經長成了籃球大小，甚至能夠綻開花瓣。蝙蝠蘭嘗試着變成人類形态，這次居然成功了。大約是因為故鄉水土的溫養以及暴風雪等人的幫助，曾經的邪神在蘇醒之後以驚人的速度恢複着，并第一次以年輕女性的模樣出現在暴風雪和梅裡特面前。

她的打扮和梅裡特千年前見到她時候的樣子差不多，栗色的披肩卷發配上寬檐帽，田園風格的素色長裙和長靴，蝙蝠蘭看起來一點邪神的架子都沒有，倒是很有舊時代年輕詩人的氣質。

梅裡特護送她前往北方協會接受審判——主要是走個程序，喚醒成功的邪神若是能證明自己并非有意犯罪，也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一般隻會得到一些象征性的處罰，比如一百年的再教育或是禁閉改造，對于生命無限的真神來講無足輕重。出發之前，年輕詩人形态的蝙蝠蘭最後一次從空中俯瞰伊利斯，她知道自己将來一定會回來，隻是不知道要過多久。她有些舍不得自己的故鄉，這座自己默默躺在容器裡悄悄用神力感受着的古老城市。

“伊利斯變了很多。”蝙蝠蘭說，“但好像又沒怎麼變。”

一些地标對她來講依然熟悉，比如圖書館和鸢尾湖。

蝙蝠蘭覺得，自己最大的不幸還不是在考驗機制中失控，而是，更确切地來講——在晉升半神的前夕失控，因為在此之前的記憶不是那麼模糊。

如果她在成為半神之前沒有失控，蝙蝠蘭在得到重返人間的機會之後，第一件事一定是移居伊利斯，加入暴風雪的團隊，就像狼、姬麗、F這些半神那樣，逐漸變強、成長。她相信，自己最珍愛最熟悉的故鄉一定能夠平息她心中的憤怒和偏執，在國王王後的監督和幫助下，蝙蝠蘭一定不會失控變成邪神。

可惜這隻是個如果。一切已然發生，蝙蝠蘭現在能做的唯有改過自新，繼續自己的道路。

至少伊利斯的大家并不記恨她，而且正是他們挽救了她。蝙蝠蘭對他們充滿感激。

暴風雪化身布利紮爾德形态和蝙蝠蘭道别。蝙蝠蘭沖他笑了一下，似乎也有幾分不舍，更是帶着幾分羨慕，但她還是艱難地轉過身，和梅裡特一起在神術的協助下遠去。

半天之後，梅裡特回歸伊利斯，暴風雪迫不及待地詢問他究竟知道些什麼。

“鸢尾湖的無名詩人…算是個天才，很多作品都是她在少女時期寫下的。成年後不久，她就以詩人的身份周遊四方，但是再也沒能回來，似乎是在其他城市遊學的時候英年早逝。”梅裡特簡明扼要地總結道，“我當時就有點懷疑，她的死可能和非自然世界勢力有關。”

現在看來，蝙蝠蘭的複仇對象，似乎是一位神…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