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好的開始，暴風雪的人類身份和館貓本貓一樣熱愛圖書館，經常出現，和讀者關系不錯，不會躲避鏡頭，甚至願意主動合影。他就是這樣有恃無恐，反正人類身份定期更換，不會被人發現他不是人類不會變老的秘密。若是關系很近的朋友，館貓會趁着問卷調查實現願望的機會向他們坦白身份，若關系不是很近，他的消失也不會太過惹人挂念。

洛恩越來越相信，他會在這些照片裡見到那個熟悉的面孔。

仿佛是有人刻意為之，越是接近展覽的尾聲，暴風雪各種各樣的人類身份出現的頻率就越高。洛恩探索的進度也越來越慢，幾乎挪不動步子。在照片中尋找貓貓僞裝的人類本就是一種樂趣，洛恩不想錯過任何一張照片，錯過再次“見”到鸢尾先生的機會。

暴風雪在陰影中等得有些焦急，洛恩駐足的照片太多，他有限的記憶力已經快要透支了！所以洛恩究竟有沒有找到鸢尾先生？從神情上來看，似乎還沒有…

終于，暴風雪感覺到了氣氛的突變。

從這個角度他隻能看到洛恩的背影，大約是貓貓的直覺，暴風雪知道，洛恩發現了有趣的事情。他在那塊展闆前面停留了很久很久，對于好奇心急的暴風雪來講像是好幾個小時，參觀的讀者和遊客來來往往，洛恩穿着體面的身影巋然不動，像是腳底生了根，時間在他肩頭停駐凝固。洛恩在想些什麼呢？在想過去的事情嗎？他的心情又是怎樣？是鸢尾先生離開伊利斯的悲傷，還是沉浸于過往的虛幻快樂，抑或是成長的感慨？

這麼一想，暴風雪忍不住第無數次為洛恩感到可惜。鸢尾先生為什麼不能像洛恩期待的那樣，留在伊利斯，留在圖書館呢？伊利斯是這樣美好的一座城市，他都不願意暫時性離開，别人卻能這樣輕易地割舍、放下…不，鸢尾先生可能也有自己的難處，這是個無可奈何的悲傷的故事，命運總是這樣無情又無常。暴風雪不知怎的下意識為鸢尾先生辯解。

貓貓沉浸于自己思考的同時，洛恩終于轉過身，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向出口走去。

暴風雪悄悄觀察洛恩的神色，覺得對方此時的心情是幸福而滿足的。

真是個懂得感恩又不求回報的好孩子，暴風雪是一隻情感泛濫的貓貓，很輕易被打動，此時也是被洛恩的堅持和忠誠打動了…也不知是第幾次。或許不是個恰當的比喻，洛恩就像是狼最喜歡的人與自然故事裡報恩的小動物，單純又執着，靈魂裡閃爍着令人心安的溫暖光芒。

洛恩還不知道自己在貓貓眼裡已是報恩小動物的形象。

他找到了他的鸢尾先生，也确定了原本就已經确定的猜測。洛恩沒有像自己預計的那樣沉迷過去、滿心感慨。他心中洋溢着純粹的快樂，仿佛終于放下了過去的執念，成功回歸現實。

照片中的鸢尾先生和他記憶中的完全一樣。

這麼說來，洛恩美化的不止是他心目中記憶中的鸢尾先生，而是這整個人。在懷疑暴風雪的時候，他有過些許疑惑和不确定，甚至覺得有趣好笑，卻從未萌生過鸢尾先生絕不可能是這種人的想法。因為暴風雪也被他無形中美化了，是一隻不會做錯任何事情的完美貓貓。

什麼都沒有改變。鸢尾先生不是他的一場夢，不是他虛構出的救贖者形象。鸢尾先生是個真實存在的人，他的大腦和記憶沒有欺騙他。此時，換了個形象的鸢尾先生就在他身邊。

洛恩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穩。

另一邊，暴風雪隐去身形，靈活地在看客腳下穿梭，他等不及要一睹鸢尾先生的真容。館長先生還留在陰影裡，暗暗觀察暴風雪的反應。

暴風雪心情複雜地昂起頭，看向洛恩凝視許久的照片。

他沒有找到符合鸢尾先生描述的人。

館貓疑惑歪頭，心裡驚訝，洛恩氣場的改變、駐足的時長難道是他不耐煩之下的錯覺？不甘心的他繼續審視照片，思考洛恩駐足的原因。

或許鸢尾先生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這是一張相當平平無奇的照片，裡面符合鸢尾先生大緻特征的似乎隻有——他自己。

沒錯，暴風雪知道那是他的人類身份，他還沒有健忘到那種程度。這張十多年前照片裡的其他人他已經沒什麼印象，大概是曾經認識的人。若是鸢尾先生在他們之間…暴風雪搖搖頭，怎麼看都不像，他可能認識鸢尾先生，但對方應該不在這群人之間。

所以，究竟是什麼人讓洛恩呆立了那麼久？

或許是他自己？之前洛恩一直走走停停，暴風雪推測，洛恩這樣注重細節，又對他充滿好奇，大約是在試着找出他數不勝數的僞裝人類形象。

暴風雪覺得自己想明白了，洛恩要麼是格外喜歡他的這個形象，要麼是在試圖分辨他是否在這張照片裡，又是哪一位。這不是一張難度很高的照片，暴風雪的人類形象有着對了解他的人而言很直觀的破綻，比如眼睛和整體風格。所以，洛恩喜歡這個形象嗎？暴風雪有點飄飄然，他對自己的外表向來是有點在意的，一如他在意别人的外表。說實話，他自己對這個快要忘記的形象和風格很是滿意，隻可惜不能把臉設計得太引人注目，隻能做個讓人感覺不錯的普通人。

等等…暴風雪仔細觀察自己的長相，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他當時的形象和洛恩對鸢尾先生的描述…其實高度相似，尤其是帽子眼鏡和風衣的搭配，還有溫和禮貌的神色。難道說？

暴風雪原本雀躍的心情忽然低落下去，原來洛恩是因為他的形象像鸢尾先生才會駐足那麼久。洛恩對他這一形象的喜愛，不過是對鸢尾先生的愛屋及烏，或是單純覺得有趣，畢竟他和鸢尾先生相比還是差太遠了，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以及對洛恩的意義。

館長先生看到暴風雪耷拉着腦袋踏着小碎步歸來。

暴風雪對顯然十分困惑的館長先生解釋了自己的發現。

館長先生似乎有點生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您再仔細想想，有沒有另一種可能？”

“什麼？”大白貓傻呆呆地昂着頭。

“請不要逃避事實，”館長先生雙手叉腰，“如果您想不明白，也可以變成人類形态再想想，鸢尾先生的真實身份已經近在眼前了。”

“你怎麼知道？而且，你幹嘛這麼着急？”暴風雪一頭霧水。

“因為，我，不想再聽您唠叨了。”館長先生義正詞嚴。

“我哪有逃避事實。”暴風雪咕哝着，動用自己的所有腦細胞認真思考，仿佛化身偵探小說的主角。的确，他也覺得真相近在眼前，隻是隔着一層紗，怎麼也看不真切。

奇迹般地，暴風雪回想起洛恩曾經對他提起的一個細節：鸢尾先生有一雙很像他人類形态的眼睛。再加上平時和洛恩相處的點點滴滴，洛恩在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自己找到了鸢尾先生，他點明這件事時洛恩的尴尬反應，洛恩對布利形态本能的好感，以及今天對那張照片的反應…

暴風雪驚恐地看向館長先生，收獲了對方平靜中帶着調侃的眼神。

“鸢尾先生…鸢尾先生…”大白貓的少年音微微顫抖，“不會就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