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洛恩早早地起床為館貓送行。

磨練機制的入口随機分布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是普通人類看不到的神術造物，至于這個憑空提供磨練機會的機制究竟是從何而來，這是個非自然世界的學術泰鬥們至今未能破解的謎團，連帶着神力的終極來源之謎。或許這世界上存在比真神更高級的生物也不一定？

入口是神術造物，會在特定區域内“漂流”，就像梅裡特和伊妮的小屋那樣。半神們可以通過特殊的偵察術找到它，真神們更浩瀚的神力則賦予了他們直接召喚磨練機制的特權。布利紮爾德明面上是次生神，資質和實力卻無限接近真神級别，可以直接把入口召喚到圖書館這裡。

于是，又回到了大家熟悉的地方——圖書館頂樓。

洛恩抵達的時候梅裡特和伊妮不在，可能是早就完成了和館貓的簡單告别，或是因為時間短暫根本不需要說拜拜。

以真神的時間觀念，兩三個月的分别就像人類世界的一天沒見，若不是如膠似漆的小情侶或是丢了孩子的父母，實在是沒什麼可在意的。他們擁有無限的生命，不那麼需要珍惜和彼此的關系，以暴風雪那個喜新厭舊又貪玩的性格，正常情況下一定也不是每周都回家“看望父母”的，說不定經常兩三個月不出現，直接忘了飛屋的存在。

果然人類和半神、真神之間是存在本質區别的，洛恩心想。

他們看似是擁有特殊能力的人類，有着和人類近似的外表，有時也有着平易近人的性格，但本質上，這兩個群組的觀念和追求是全然不同的，他們各占據非自然世界的一部分，和平共處的基礎是實力的天壤之别和潛在的利益交換，畢竟每個人都有成為半神的潛質，都有可能步入神的行列。

洛恩不關心非自然社會與族群的運轉方式，他最關心的事情是，自己和館貓的關系會不會受到影響，換句話說，自己在館貓心中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是稀缺的好朋友，就像暴風雪經常強調的那樣，還是對方漫長貓生中第一百位看重的學生、第一千位志同道合的友人？洛恩并不會因為鸢尾先生曾經忘記了他而懷恨在心，但這件事就很能體現出人與神時間觀念的區别，以及館貓不可能牢記所有過往這回事。

洛恩搬到鸢尾城之後的兩年多，是他人生中最幸福、最有意義的一段時間，如果在萊拉尼的那些灰暗回憶可以被抹去的話，這兩年多加上十多年前的短暫停駐，幾乎可以說是洛恩人生的全部。

退一步講，洛恩現在隻有二十來歲，而最近的二十年對館貓來講可能就是人類時間觀念的幾個月，甚至是幾周，不是一瞬間，卻也沒什麼特别之處。在面對“史前巨獸”暴風雪的時候，洛恩除了一貫的仰慕，還有幾分對自身渺小的微妙不甘，以及…害怕被遺忘，被再次遺忘，害怕自己的一切在時間的沖刷下灰飛煙滅、不再有任何意義。

這便是他與館貓之間最基本的隔閡了，鸢尾先生的身份之謎，還有他說不出口的情感，都是時間和價值觀念區别的延申。想要跨越這道隔閡，洛恩能做的，大概就隻有成為半神。

通過這個危機四伏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磨練機制。

洛恩擡頭看向那扇仿佛地獄入口的怪異大門，似乎在昭示着内裡的殘酷，就連遠處絢麗的朝霞和圓潤的紅日也不能為它染上一絲暖意。進入這種地方果然是很需要勇氣的。

頂樓上隻有他和布利兩個人，還有狼崽狀态的狼，乖巧趴在布利的肩膀上。

洛恩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在晨風中裹緊了外套，沉默而不舍地看向不遠處的布利。

晨曦無法打動散發着不祥氣息的入口，卻溫柔地灑在布利身上，為他的身形鍍上一層暖絨的淺金，幾乎要和他襯衫上的矜貴花紋融在一起。布利神色平靜，金色雙眸比往日更明亮幾分，完全是整裝待發的樣子，能看得出他很期待這次磨練之旅。

兩人就這麼無聲對視了一段時間，直到狼崽打了個大哈欠，小爪子掙紮了幾下，表示自己實在忍不下去了。

“狼的意思是，我們該走了。”布利臉上帶着鸢尾先生的招牌微笑，“對于你的學業我不擔心，就是希望你能多保重，好好對自己，每天都過的開心。我們會盡快回來，我保證。”

面對這番長輩式發言，洛恩也不意外，别的話這兩天都說過了，他對布利和狼的實力也不擔心，不過還是回應道：“我會的。祝你們好運。”

随後，在洛恩和狼崽疑惑的目光中，布利把肩膀上的小獸放到頂樓邊緣的台子上，快步走到洛恩面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我會想你的。雖然我會忘記很多事情，但是就像人類一樣，一些重要的事情會讓我永遠記憶猶新，無論是刻骨銘心的、還是幸福美滿的回憶。我也會認真度過每一天，永恒的生命并不代表時間會徹底失去意義，至少我不這麼覺得。我隻是有幸能認識更多的人，學習更多的知識，體驗更多的經曆，留下更豐富的回憶。即使我本是一隻貓，又是‘脫離實際生活’的不再被光陰所局限的神類，但是，你不覺得，其實你我的共同之處超乎你想象嗎？”

洛恩整個人愣住，不知何時布利已經看穿了他的心思。

這個人根本不需要讀心術。他不禁開始恐懼，既然布利能看出他心裡所想，或許他的秘密早就已經不是秘密了？暴風雪平時有些過分單純遲鈍，但他對館貓的态度連丹德和邁爾斯那樣的外人都能看出不對，情感細膩、見多識廣的布利難道會毫無感覺嗎？還是說，他就像梅裡特和伊妮對館貓那樣，明明已經知道真相，卻還是願意假裝不知道，因為洛恩不想讓他知道？

對上那雙金色的眼睛，的确會有種被看穿一切的感覺，洛恩差點忘了，鸢尾先生就是這麼引導少年的他敞開心扉、允許對方走入他生活的。

仔細想想，在洛恩不慎暴露鸢尾先生真實身份之前，布利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回事，甚至沒有提起過鸢尾先生，和暴風雪的态度截然相反。暴風雪覺得鸢尾先生和自己調皮小貓的性情相差甚遠，那和鸢尾先生性格近似、又更加自信穩重的布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