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靈不明白，為什麼少年總有無窮無盡的活力，就像他猜不到少年何時離開。
他默許了自己的私心，盼着少年停留久一點兒，讓所剩無多的日子不那麼難熬。至于仇恨，再是遺憾未能報仇，山靈也不願少年介入，怕對方因此受傷。
少年在荒山住了下來。
這裡沒有他喜歡的稀奇收藏，可每次見到山靈随時可能消散的身影，莫名的想要留下。哪怕隻是小會兒，獨守荒山的山靈就不會那麼孤單了。
梧桐樹枝在成長，草地慢慢擴大，變化微不足道，已是這裡難得的風景。
少年沒有被一無所有的荒山難倒，天生知曉自己生命漫長，時間多到超乎想象，改變荒山注定是緩慢的過程，不能着急。
少年經常找山靈閑聊，詢問山靈的意見。
山裡适合種哪些樹，哪些樹結果子，哪些果子好吃哪些澀口。就算這般讨論興許用不到，他們仍在暢想着山林的将來。
少年給山靈講了許多故事，各界的奇異景象和離奇怪談，他總有說不完的話，可以說一年，十年，百年……
某次，少年和山靈讨論到化形。
對于化形相關，平時話少的山靈都忍不住開口：“有人說……這裡的山……像一條龍……”
“龍啊，那可厲害了，”少年連連點頭，“山哥，你化龍了肯定特别帥。對了，山哥，你為什麼不幻化相貌？”
山靈微微一頓，随即搖頭：“不好看……”
已被荒棄的山林生機流逝嚴重，作為山靈的他，注定相貌醜陋。山靈也曾幻化相貌，隻是後來弄丢了。被奪走山林生機時，對方将他的模樣一同剝離，他再也記不起自己長什麼樣。
他沒告訴少年這事，不願少年問起以前，觸碰到那些糟糕的過往，影響少年愉快的心情。山林将死，他如今不顯現相貌，或許也是好事，不必被少年瞧見自己有多醜。
然而，少年并不這樣認為：“山哥，這兒有草地，有梧桐，以後會有鳳凰，有百鳥，有數不清的樹和數不清的生靈。山林龍形還在，等你恢複，就是天下第一帥。”
山靈忍俊不禁，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真會這樣？若能如願就好了：“會……更好看……”
“轟隆”，雷聲響起，陰沉的天又要下雨了。
山靈讨厭這些雨，帶走山林的生機，帶走梧桐的生機，使得梧桐小樹枝狀态不佳。
可偏偏，他沒能力擋住一次次的雨水，死氣不斷加重，他護不住這片山林，護不住一片草地一棵樹。
感應到山靈情緒低迷，少年望向陰雲密布的天空，忽然笑了：“山哥，我給你變個戲法，你要看好了。”
說着，少年朝着天空大喊：“雨給這片山林帶來生機，萬物生長。”
山靈心裡一跳，對方說的祝福話，可他沒來由的緊張，怕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天空的雨水閃了閃，死氣眨眼不見，淅淅瀝瀝的雨水融入了微弱的生機，哪怕它們觸碰到地面當即消散，這樣的雨水，終究和以前不一樣了。
雨絲飄落在梧桐樹枝，小小的葉子挂着小小的水珠，顯得神采奕奕。
山靈并沒有歡喜，因為少年的樣子有了變化。他原以為時間永遠在少年身上靜止，可偏偏少年長高了丁點兒。
不，不是長高，不是成長，應當稱之為老去，因為老去，所以出現了所謂的成長。
山靈甯願少年開開心心維持現狀，也不願少年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老去。
“以後……别說……這些話……”山靈勸道。
荒山已走到了生命盡頭，不值得少年這樣付出。
“山哥，你快看，梧桐冒了新芽。我送出的禮物，誰也不能奪走，” 少年樂呵呵地拉住山靈，“放心吧，我心裡有數，這點兒力量沒事。”
山靈勸不了少年，隻能提醒自己，别告訴少年自己想要什麼，别再讓少年為此平白耗費力氣。縱是天地法則的則，遲早有一天也會消耗殆盡，能省則省。
年複一年，山林并未死去，反而是草地鋪得更廣了，梧桐也從細細的樹枝長到了碗口粗細。
這些皆是少年的力量交換而來。每一次，融入生機的雨水，都在促進梧桐的成長，同樣的，每一次使用力量，少年都會長大一點，歲月不再停留，時間不再停滞。
這天，少年又在翻找收藏，翻出了兩個白玉似的蛋，他對着陽光看了又看：“是鳥蛋，也不知能夠孵出什麼鳥？”
山靈伸手探了探鳥蛋，隻是尋常鳥雀，并不是鳳凰。不待山靈回答，少年又自顧自說：“梧桐長得慢、開花慢，果然等鳳凰來還是不夠穩妥，有必要早做準備。”
說好了送給山哥叽叽喳喳的百鳥，沒有鳳凰怎麼行，當初怎麼沒有收藏一個鳳凰蛋，失策。
之後幾天，山靈發現少年有了小秘密，不愛往自己跟前湊，每天翻翻找找，時而皺皺眉，時而喜悅，時而又遺憾。
少年念叨着：“不應該啊，鳳凰血、鳳凰羽毛什麼的，總該收藏有一點兒的。”
為什麼找不到，一定是東西太多，堅持翻一翻絕對有收獲。
無計其數的收藏沒讓少年失望，翻到某個角落的角落，他找到了一團微小的幾乎熄滅的火焰。
“總算讓我找到了。”少年雙眼放光，一團不起眼的鳳凰火。
有了鳳凰火，少年瞅瞅兩個白玉般的蛋，語調歡樂：“不用怕，烤一烤就能成。從今往後，你們也是鳳凰了。”
不遠處，聽到這話的山靈哭笑不得，生怕所謂的不起眼的鳳凰火把兩個蛋烤熟了，到時别說鳳凰，一根鳥毛都不會有。
好在少年并不是當真把兩個蛋架在火上烤一烤，隻是把鳳凰火放在旁邊，耐心叮囑它們：“機會給你們了，想要怎樣的将來，烤還是不烤，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