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燒的引線還剩最後一小節。
邱霜意壓聲質問道:“沈初月的身份登記呢?你給她登記到哪個房間了?”
小姑娘慌張得還沒冷靜下來,磕磕絆絆解釋:“昨天着急忙慌……我就想着是初月姐,就……忘了登記這件事。”
邱霜意視線落到了空白的系統界面,沈初月恍然注意到她脖頸的青筋繃緊,極力調整情緒。
阿薩不知所措扣着手指,卑微抿抿嘴,淚已經懸在眼眶中:“那……初月姐的話,總不能引狼入室吧。”
雖然不是引狼入室,但也算是被吃幹抹淨。
邱霜意低頭時碎發遮蓋眉眼,沈初月看不到面前人的任何表情。
邱霜意繼續追問,聲線嘶啞:“還有漏人嗎?”
阿薩老實回答:“我核實過昨晚的人臉識别信息,就……把初月姐忘了。”
空氣凝滞三分鐘,邱霜意揉着自己的太陽穴,深呼吸好幾回合。
最終她說出來的話分外輕描淡寫。
“扣三千,下周兩千字手寫反思交給我。”
沈初月心疼小姑娘因為自己就受到懲罰,于是想要給阿薩解釋的餘地:“這不怪阿薩,是我那時候着急……”
“而且又不是其她人。”
沈初月匆忙組織語言,可頓時撞上邱霜意的視線。
邱霜意可以拯救的瞳眸,此刻充滿困頓交織,瀕臨潰敗盡頭。
與沈初月所認識的她,截然不同。
邱霜意苦笑:“要是其她人呢?”
“但凡半山出現一些不該出現的問題,怎麼辦?”
邱霜意這句怎麼辦,根本不是對沈初月說,不是對阿薩說。
是對自己說。
是年輕而無任何手眼通天權力的自己說。
沈初月一時暈眩,勉強擠出細微的笑,有些難以置信反問道:“半山出現過嗎?”
半山與當地公安系統聯系緊密,或許出于半山頭銜的溫室裡,沈初月倒是沒想到會有多嚴重的後果。
何況……
面前人可是邱霜意欸,邱霜意哪有什麼不能解決的?
“來往都是女性,能出現什麼問題?”
沈初月面對邱霜意,從來都是反骨,說出的話不假思索。
于是刀尖鈍磨,刺向最脆弱的地方。
三秒緘默後,邱霜意的嘴角弧度逐漸僵硬,快要失去輪廓。
“出現過。”
她的尾音彌散入空氣裡,脆弱得一碰就散。
“那年在袁時櫻房間發現針孔攝像頭。”
邱霜意再次擡起頭,根本沒有以往的溫潤,一切又回到了恪守的防線裡。
“你覺得嚴重嗎?”
嚴重嗎。
沈初月第一次這麼清晰聽見自己心跳得如此劇烈。
她的手指攥緊毛衣,指甲深陷細軟絨布裡。
單單聽見這個名詞,身後便會泛起一陣發寒的冷汗。
她從未想象過邱霜意面對這件事,那時候年輕的心境會是怎樣折磨。
白熱化加劇,阿薩趕快擦擦眼裡的淚,站回前台位置。
“邱姐我真的錯了。”
阿薩登陸界面,小聲還有細微哽音:“我來幫初月姐補。”
小姑娘整理情緒的速度挺快,雖然哭得妝有點花。
“初月姐你證件方便提供一下。”
沈初月把身份證遞給她。
阿薩又問:“啊對,你昨天是在哪間房休息?我幫你直接登記進去。”
氣氛瞬間凝滞成冰點。
沈初月看向邱霜意,兩人都略有尴尬。
沈初月愣了愣,目光瞟了一眼:“她那……”
阿薩頓時嗅到不一樣的氛圍,可扣工資的難過還是占上風,該走的程序還得走。
她要确保房主知情,于是問邱霜意:“可以嗎?”
邱霜意索性說:“輸入吧。”
—
深夜半山溫度尚低,會室的熱暖并沒有開滿。
邱霜意半側島台邊,筆記本電腦聯通内網,她兩指按下快捷鍵,屏幕界面迅速切換。
秀眉微蹙淡漠,似匕首暗藏眉峰間,唇瓣上半含一小塊檸檬片。
小碟子裡的檸檬片不過隻剩下頭尾,與寥寥四五顆檸檬籽。
邱霜意懸在脖間的項鍊會随着呼吸微乎其微晃動,長袖毛衣被捋起,手腕的凹窩清晰可見。
每當思緒負載,邱霜意的虹膜便會倒影出充滿嚴密的秩序,内核力難以被撼動。
神經緊繃不敢一絲懈怠,以免她真的崩裂、發狂、失控。
而沈初月多取了一件毛呢大衣,待在門外也忘了有多久,就安靜凝望她專注的模樣。
邱霜意獨自站在那裡,身後偌大的地窗映出夜來落花,寂寥随之潮湧而來。
風吹樹動,奏響一曲警鳴的高歌。
直到邱霜意蓋上電腦的那一瞬間,彼此的目光才恍然相融在一起。
沈初月也很識趣,大衣交疊在手臂間,禮貌問道:“在忙?”
“剛核對完監控。”
邱霜意眨眨眼,回歸現實時恍然眩暈片刻,長歎一口氣。
她擔心面前人多想,于是勉強擡高笑容的弧度,逗逗沈初月:“後續人臉識别系統待加強,袁時櫻團隊可能有得忙了。”
至少當下,任務已然不算是邱霜意一人大包大攬。
可下一秒,邱霜意卻先浮出擔憂:“外面好冷啊,你等了多久?”
沈初月悶笑着小聲說她傻,随後将手中的大衣一展,披在邱霜意的肩上。
“知道冷還不加衣服?”
沈初月懷抱住她,面頰蹭過邱霜意的耳根,沈初月感到有種涼絲絲地疼。
邱霜意眼睫顫動,身體開始回暖,側臉緩慢升騰細微的霧氣。
白日難以顯露的、充斥委屈與慌張的雪山,在此刻相融殆盡,成為了連綿不絕的春水,帶走了這世界上最孤冷的月光。
安之若素的恻隐下,沈初月意識到懷中人的顫抖。
她問:“累了?”
邱霜意埋在她的頸窩裡,細膩的花香太容易令人沉溺。
她雙手緊攬着沈初月,随後用力搖搖頭。
愛是最刻薄的刀刃,會在某一瞬間鑽進腦裡,給足邱霜意喘息的時機。
可幸福太短暫,當回過神時,又要對抗所有不确定性,眼睜睜看着自己被生活吞噬到隻留下一副空皮囊。
“要不要坐我車出去轉轉?”
沈初月太熟悉邱霜意暗自收斂的陣痛。
于是拍拍她的後背,像哄小孩子一樣:“我還沒載過人呢。”
沈初月張開手掌,食指扣住車鑰匙圈,輕微晃動。
鑰匙圈内,還挂着粉紅色細絨的扭棒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