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熄了燈,隻有燒得正旺的炭盆發出一點點紅色地光。溫暖一點一點将寒意驅趕,窗外落雪襯得這黑暗越發寂靜無聲。
唐拂衣曲腿靠坐在床邊的地上,手邊是一本合上了的話本。耳畔傳來平穩且緩慢的呼吸聲,蘇道安仰面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她似乎并不習慣一個人睡,睡前還要纏着自己給她讀話本上那些毫無營養的故事,怎麼看都還隻是個心智不成熟的純真孩童的模樣。
唐拂衣緩緩轉過身,跪在床邊,雪透過窗紙照進一片白色,落在蘇道安的臉上,像是給她蒙上了一層慘淡地紗,無邊地寂靜将所有感官和情感都無限放大。
“蘇棟三十五歲才得了這麼個女兒……全家上下寵的跟什麼似的。”
“就連聖上的三位親生公主都還未賜封号,明帝這可真是給足了蘇家面子……”
腦子裡又回響起冷嘉良先前說過的話,唐拂衣的眼中蓦地閃過一絲陰鹜。
異姓公主,掌上明珠。
從小就被父母兄長疼愛維護,嬌慣着長大,大約是從沒有體會過什麼真正地辛苦。她的一言一行都是那麼的純粹,開心與難過都不需要遮掩。
可這個世界上憑什麼能有人一輩子都過得如此一帆風順,憑什麼有人能一輩子都如此天真?
憑什麼有人什麼都不付出就能得到一切?
金錢,地位,寵愛。
哪怕她看上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可以輕飄飄地說一句:玩膩了再殺。
唐拂衣雙眼微紅,那種名為嫉妒的情緒似乎就在那個瞬間充斥了她的腦子,占據了所有思考的空間。
她感到厭惡,感到憤怒,感到惡心。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奔騰着要從胃裡湧出來一般,她緊閉着嘴,卻克制不住的幹嘔。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張睡得安詳地臉和她露在被子外的一小段細瘦地脖頸,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現在正是毫無防備,隻要稍稍用掐住她的脖子,就能讓她體會到這世間的險惡與苦痛。
是了,每個人都應該痛苦。
這樣才公平。
身體中的血液開始沸騰起來,她感到無與倫比的興奮,興奮的渾身都在顫抖,她跪在床邊,幾乎就要伸出手去,床上的人卻忽然朝裡翻了個身,嘴唇半張半合,嗫喏出幾個字來。
“鎏金……”
理智幾乎是在瞬間回籠,唐拂衣看着自己擡起到一半的手呆愣在原地,有些無措。大腦一片空白,方才的那種瘋狂好像是一場頗為真實地夢,醒來後再憶起,隻覺得恐懼而慌張。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産生如此可怕的想法,當她意識到自己正在毀滅掉世間對她而言難得善意的時候,她竟然會感到快樂和興奮。
“鎏金……壞了……”
蘇道安似乎睡得不太安穩,她緊閉着雙眼,蜷起身子,帶了委屈的聲音零零碎碎,如同片片雪花落在唐拂衣的心上,那些恐懼和緊張竟都奇迹般地如潮水緩緩褪去,裸露出的貧瘠黑土上,開出了一朵不染纖塵地白色小花。
真的有這麼喜歡燈嗎?
唐拂衣看着蘇道安側躺着的背影内心一片柔軟。
過了一會兒,她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蹑手蹑腳地起身,點了一支紅燭,走到那盞被摔壞了的宮燈前坐下,仔細觀察了起來。
屋外,在唐拂衣沒有注意的角落,一道人影一閃而過,然後沒入黑暗之中,沒了聲息。
-
東南,定安關前。
寒風料峭,野草不生。
營帳間篝火燒的正旺,卸了甲的士兵七七八八圍坐在火堆邊,卷了刃的刀被随意地丢在一邊,刀上的血還未幹,血腥味混着烤肉散出的焦香彌漫在營地。
荒無人煙的林子裡飛出兩三隻漆黑地烏鴉,落在死去多時的枯枝上,盯着地上的腐肉,青白色的虹膜在火光的映襯下越發瘆人。
巡邏的士兵形态懶散,站崗的士兵抱着槍昏昏欲睡,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二字。
“真是草了……這破關怎麼他娘的這麼難打。”中年男人仰頭灌完一壇子酒,大多數卻都流到了地上,躺進火堆中,火苗一下竄得老高,“這他娘都多久了!老子兩年沒回過家了,草!”
酒壇子摔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衆人卻都已經見怪不怪。
“是啊,之前打的不都挺順的。”他身邊一人說話稍平和些,言語間卻也滿是不耐與消極,“這定安城内該不會有武神鎮着呢吧?”
“放你娘的屁!什麼武神老子還……”
遠處的夜空中有煙花綻放,惹得衆人都忍不住擡頭觀望,營地的議論聲瞬間高了幾分。
“娘的……這幫南唐狗還有閑情逸緻過年……老子卻隻能在在這兒吃這種沒味兒的肉!”
“唉……死了這麼多人,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再堅持堅持。”
“嗚嗚嗚……俺也想回家……俺也……俺也好想俺娘啊嗚嗚……”
“草!哭哭哭哭個屁啊哭!别跟個娘們似的,惡不惡心?”
……
“诶,來點?”
此起彼伏的哀歎聲中,有人從兜裡掏出來一包白紫色地粉末,輕輕碰了碰身邊人的胳膊。
“嚯。”他身邊那人見到這粉末像是見到了寶貝一般眼睛一亮,挑了壇子酒遞過去,“諾,加這裡頭,大過年的也讓兄弟們樂一樂。”
其他人注意到這裡的動靜,也紛紛拿着酒壇子湊了過來。
“好你個臭小子,有好東西藏到現在呢?”
“快給俺們也來點,一年到頭就指着這玩意兒熬日子呢。”
“也不知那老頭什麼時候再來啊,就靠這點東西續命呢。”
“還是少沾點兒吧哥,這看着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哎你不喝就死遠點,少管老子的事!”
“诶,少加點,别給我們喝死了你這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