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别急别擠,夠了夠了,人人都有。”
粉末抖落到酒水中很快就沒了痕迹,滿臉胡渣的漢子們各自成群,輪流抱着壇子喝上幾口又傳給下一個,巡邏的士兵路過看着此般情景也嬉笑着沖過來搶上兩口。
不出一刻,衆人都東倒西歪地躺在了篝火邊,少部分不願喝那酒的捂着鼻子滿臉嫌棄地回了營帳,而那些倒在篝火旁的士兵們,面色紫紅卻都帶着笑,胸口一起一伏還從嗓子裡帶出一點厭足地輕哼,白沫混着口水從嘴角流下,看上去不像是喝醉,倒像是深陷在什麼美夢之中無法自拔。
大帳内有燭火忽明忽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糾纏晃動,偶有女人的嬌喘與調笑聲傳出來,抹在這漆黑的夜色裡,如蜜糖,似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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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冬雪初歇,日光和暖。
蘇道安午睡睡到未正三刻方起,抱了個枕頭有些沒精打采的靠在窗戶邊上,偷偷開了條縫,看着後院的盛開的梅花發呆。
北蕭的冬天總是漫長,雪一落就是一個月之久,一場“大病”讓她借口躲開了除夕夜的合宮宴,但大大小小的聚會衆多,也不能次次敷衍。直到近日年節将過,才好容易偷了幾日清閑。
宮女們将院子裡的積雪掃的幹幹淨淨,白色的碎石子像是被洗過一般在陽光下越發又光澤,灰褐色地假山上披了件雪白的大氅,厚重卻也輕盈。
一隻小肥啾撲閃着翅膀落在窗框上,蘇道安伸出手,那鳥兒抖了抖羽毛,漏出一個小球來滾落在她的掌心。
“辛苦啦。”蘇道安讓小鳥站在自己的食指上,放到床榻上。
肥啾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撲扇着翅膀飛到了炭盆旁專心緻志地梳理起羽毛。
這次的球比上次的大些。
蘇道安關上窗,從小匣子裡取了些白粉出來一撮,那小球便化作了一張紙條。
“和靖公主單名苡,宮女生,年幼時送擾月山莊撫養,十七歲接回宮中封和靖公主和親北蕭。
拂衣,南唐宮中及擾月山莊皆未聽聞此人。”
皆未聽聞。
蘇道安心裡默念了一遍這四個字。
若隻是南唐宮中一個普通宮女,探不到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擾月山莊,那邊的消息向來是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說了也是真假摻半,無從考證。
寝殿外傳來三聲敲門聲,蘇道安被吓了一跳,慌忙将紙條藏到枕頭下面,說了一聲:“進。”
話音剛落,便見到唐拂衣推開門,抱了一盞金色地宮燈走了進來,正是她這陣子心心念念的“鎏金”。
“啊!”
方才的疑惑一下子就被蘇道安抛到了腦後,她蹦下床,任憑肩上的披風滑落在床榻上,也顧不得穿鞋,赤着腳就跑了過去,“你真的修好了?”
唐拂衣“嗯”了一聲,看着小公主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樣子隻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她将鎏金放到桌上,蘇道安也跟着她的動作在桌邊跪下,迫不及待的仔細觀察了起來。
“大部分都修好了,但這燈的内部用到的燈片材質和制作工藝都比較特殊,看着像是青州孫氏的東西。”唐拂衣開口道,“這東西我暫時還……尋不到。”
“唔……”蘇道安立起上半身往裡面瞧了一眼,“鎏金是之前爹爹送我的生辰禮,好像确實是出自孫氏之手。”
她說着又笑了起來:“那等爹爹他們打了勝仗回來,我再讓他們去青州幫我要一點,這麼小的東西想來也不難得。”
“嗯。”唐拂衣點點頭,聽了這話心中卻暗暗有些吃驚。
江湖傳聞,南月北孫,正是這世上最大的兩股中立勢力。南北二國在分立之初便定下的規矩,不論雙方有何紛争,皆不可殃及這兩股勢力。
這其中的“月”是指擾月山莊,而“孫”便是指青州孫氏。
其實嚴格來孫氏是在青州往北的而一座山上,并不屬于青州,隻因孫氏特産的手工藝品和武器兵刃在青州賣的最便宜,許多生意人都會去那裡進貨采買,一來二去,青州孫氏這個稱呼便叫成了習慣。
具體是哪座山,唐拂衣一時半會兒倒是想不起來了。
她對孫家了解不多,隻知道孫氏掌了一條及豐富的礦脈,且有獨一無二的鍛造工藝,各種生意遍布南北,除兵器,甲胄這些不會量産的物件以外,首飾、香料、金銀木器等物,也十分受歡迎。
但似乎并沒有聽說孫氏也産宮燈。
原本她隻以為蘇道安這盞“鎏金”僅僅是燈片來自孫氏,卻不曾想這一整盞等皆出自孫氏之手。
這麼想來,這盞燈竟有可能是孫氏特地為蘇道安所制。
唐拂衣知曉蘇家家底深厚,卻未曾想與孫氏的關系看起來也如此親密。
她看着蘇道安将那燈從上至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兩遍,然後看向自己,眼中滿是欽佩。
“拂衣,你好厲害呀!”
“幼時曾經跟着……師父,學過一些。”唐拂衣說。
她故意将“師父”二字稍稍加重,想引起蘇道安的注意,卻不曾想她渾不在意,隻是問她:“你的傷怎麼樣啦?”
“已經好了許多了。”唐拂衣答。
自那日蘇道安将她帶回到千燈宮已有将近一月,盡管身上的各種傷口,愈合需要時間,但幸運的是在黑獄裡呆了兩年身體的底子竟然并不算差,如此恢複起來倒也并沒有很困難。
蘇道安并沒有給她安排什麼工作,事實上,自從自己向她表示能嘗試着修理宮燈後,這便成了她最重大地任務。
“那太好了!”蘇道安開心道,而後忽然大喊了一聲:“小滿!”
“嗳!怎麼啦公主?”小滿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跑過來的,從寝殿的門後冒出一個腦袋,“公主您又不穿鞋!”
“你帶拂衣去放燈的那個倉庫!”蘇道安直接屏蔽了小滿的後半句話,說着又轉向唐拂衣,“之前壞的燈我都放在倉庫裡了,你都幫我修一下呗。”
唐拂衣愣了愣,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蘇道安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以後你就專門負責這個,沒事的時候就休息,慢慢修就好,不用着急!”
唐拂衣:……
“公主!”小滿又喚了一聲,打斷了蘇道安的“托孤”大事。
“幹嘛!”蘇道安皺眉,看起來有些不滿。
小滿扒着門框露出一個神秘地笑:“猜猜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