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愧不敢當,不過是個浪迹江湖的閑客罷了,”餘東行運上内力發聲,在這深谷中竟也清晰無比,群豪隻覺耳膜翁鳴,可見其内功深厚,不可小觑,他一聲蔑笑,“上面的怕是九頭蛇朱顯昭朱先生了?”
“哦?朱某的名字,餘大俠竟也有所耳聞嗎?”這聲音真是又驚又喜,還有些許自鳴得意。
“為虎作伥,淫人妻女,助纣為虐,逼良為娼,這等厚顔無恥,十惡不赦之徒,若餘某早有耳聞,隻怕你這小人已作了我劍下亡魂!”
朱顯昭倒吸一口涼氣,微微不悅,“餘大俠對朱某成見頗深啊,看來是不想上來與小可開懷暢飲了。”
彭浪秋當即怒斥:“呸!你這狗賊,待老子上得來,須拿你的天靈蓋痛飲一杯!”
“彭莊主果然是個暴脾氣,現在誰高誰低,孰為魚肉,孰為刀俎,諸位還看不清楚嗎?”彭浪秋胸膛起伏,氣得不發一言,他看向餘東行,那劍客道,“上面全是匪寇,谷外必有伏兵,待他一聲令下,這裡形勢可就大大不妙了。”
“餘大俠可否聽小可一言?”朱顯昭又喊道。
“有話快說!”彭浪秋怒回。
“不知各位今日來勢洶洶,所為何事?”
“呵!朱先生既然知道餘某的名字,我等所為何來,你焉能不知?”
“若說赈銀一事,江湖盛傳是我赤雲寨所為,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啊!”朱顯昭語氣沉痛,“滄州赈銀被劫,我與我家寨主乍一聽聞,也是萬分悲痛,心急如焚呐!一想到川北百姓所受的苦難,我等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但是這個劫取赈銀的罪名着實是栽贓陷害,無中生有!望餘大俠明鑒。”朱顯昭悲痛道,“我寨平日裡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得罪了不少富家門第和江湖宵小,這怕是有人存心構陷,餘大俠不問青紅皂白就要前來興師問罪,小可逼不得已隻有出此下策。”
“哈哈哈哈,”餘東行怒極反笑,“你管截殺商販,殺人越貨叫劫富濟貧?你管奸淫擄掠,欺男霸女叫行俠仗義?好極好極!餘某行走江湖數十載,閣下臉皮之厚倒是生平僅見!便讓餘某上來,與你說道說道如何?”
朱顯昭聲音一沉,“餘大俠誤會已深,怕是不能善了了。”
餘東行冷哼一聲不答。朱顯昭遺憾道,“既然如此,朱某唯有鬥膽借餘大俠一物一用。”
“嘿嘿!你怕不是想借餘某的項上人頭,送給祝元放那個老魔?”九頭蛇答道:“聰明人,可惜餘大俠的人頭雖彌足珍貴,我等卻下來取不得,這深谷火起,餘大俠怕是要燒成焦炭,您的首級怕是見不得人。”
“去你娘的!”彭浪秋叫罵道,“九頭蟲,是個英雄好漢就下來與我一戰!”
“嘿嘿嘿,各位都是川北道上的人物,這一把火下去,從此我朱某人揚名立萬,名震江湖!這川北邪道,指不定有我們一席之地嘿嘿。遲則生變,放火!各位榮登極樂,朱某好送!哈哈哈……”他一聲令下,群豪皆緊握兵刃,嚴陣以待。
“呃啊——”
“嗚哇——”
“什麼人?”
“呃——”
隻聽崖上異變陡生,慘叫不絕,人聲大躁,顯然群賊已是亂成一團,自顧不暇。偶爾有一兩具屍體抛将下來,餘東行奮起内勁,将遺落谷中的火把擊滅。“快!快殺出去!”
彭浪秋早有一身怒氣,如狼似虎,直撲向谷外,群豪緊随其後,隻聽得刀刃交擊之聲,賊匪潰敗奔逃。餘東行出得谷外,谷中才燃起大火,卻見衆人已在一旁等候,待他發号施令。西風神劍脫了險境,劫後餘生,仍心有餘悸,他舉目望去,向谷上作揖道,“适才是哪位英雄拔刀相助,可否出來一見?”
煙塵滾滾之中,隻見一道白影翩然而至,如飛鴻落地,踏足無聲,這一身高絕的輕功直教群豪瞠目結舌,疑見鬼魅。餘東行心中詫異,他雖然自認輕功已是翹楚,與此人的身法相比,隻怕還遜了半籌。
來人一身白衣,束結腰封,顯出猿臂蜂腰,左手換了右手執劍,上前一拜,敬道:“因緣際會,見諸位英雄義勇除賊,在下不自量力,略盡微薄之勞,教餘老英雄及衆位豪傑見笑。”
這男子大約三十不到的年紀,面如冠玉,豐神俊朗,一身白衣頗有谪仙下世之姿。他謙遜有禮,不以恩人自居,令人頓生好感,餘東行看他形貌衣着,眼底一亮,不禁喜道,“仗劍白衣,袖口劍紋,閣下是劍宗的人?”
這名号一抖露出來,群豪都是倒吸涼氣,氣血翻湧。
萬佛朝宗,劍天絕頂。
這人竟是正道十二宗之一,劍宗的人?
“正是。”
“果然英雄了得,尊駕年輕有為,劍宗裡有這等造詣的屈指可數,未知是劍門七子哪一位?”
年輕人作揖道,“在下劍宗洛君儒,見過西風神劍餘老先生。”
“哈哈哈哈,”餘東行撫須大笑,“原來是劍宗少宗主親臨,這幫毛賊死得不冤。可莫要叫我‘神劍’,你父親與外丈位列四絕,武功蓋世,都隻敢叫‘劍聖’,餘某這點皮毛劍術,哪還敢稱什麼‘神劍’啊?見笑見笑。”
年輕人道:“餘老前輩過謙了,家父常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川北大俠餘老前輩的風字十三訣獨步武林,倘若有幸得見,教晚輩千萬不可輕慢,務必敬重!”
餘東行又是撫須大笑,頻頻颔首,顯然這個後生頗得他心。
劍宗與意氣盟同為正道十二宗,餘東行雖則名震川北,畢竟是獨行劍客,雖是入了意氣盟的名籍,行使西盟之主,卻是逍遙閑散的性情,劍宗乃是天下武林正道中的頂尖門派,勢力遍布中原,殘陽劍洛君儒是劍宗的未來宗主,地位不可謂不高,這樣的人竟然沒半點倨傲,還對自己如此謙遜,且不說劍聖有沒說過那些話,這些舉動真是給足了面子,心中大感快慰。
群豪聽得劍宗,少宗主,殘陽劍這些名号時,早已驚得目瞪口呆了。這些人在川北雖也小有名氣,放眼中原,卻還是二三流的江湖豪客,劍宗這種大宗門的少宗主,對他們來說,那可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這一生或許就見那麼一次了。清醒之後,紛紛上前拜見,“見過少宗主洛大俠!”
“見過洛大俠。”
其熱情殷切,比之餘東行更甚。
洛君儒各自謙遜作揖回禮,全無高人一等的姿态,卻聽餘東行忽然拍額驚呼,“哎呀!大事不好了!”登時腳下運氣,發足狂奔。
洛君儒緊緊跟上,“餘前輩何事驚慌?”
餘東行痛心疾首道:“朱賊早有設伏,謀我等性命,料想我買通的内應都是他的人,早前給姚三娘子和謝會長引路去了,隻怕其中有詐,那些英雄恐有性命之虞!”洛君儒淡然自若,不急不躁,在身後喚道,“前輩且寬心,内人不才,早已識破詭計,上山策應去了。”
餘東行聞言大喜道,“尊夫人也來了?”忽而又道,“是我糊塗了,日月雙子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有冷月劍相助,姚三娘子那邊自然是無需擔憂,如此甚好,甚好。”腳下才肯放松。
待得彭浪秋追到,一行人往聚義峰進發。路上寨旗潦倒,兵甲遍地,屍首橫七豎八倒在路中間,卻都是不多。這赤雲寨号稱有匪衆千人之多,實則不過二百餘人,但是這寨中倒卧的屍體,顯然不夠這個數。雖說早有援兵,餘東行畢竟要見到人才能安心,直穿過無人把守的主寨,一直奔到聚義堂才肯罷休。這聚義堂依山口地勢而建,像是山上死湖幹涸留下的地形,從而以巨石擴展,圍得真是固若金湯。如今中門大開,待得西風神劍到了,卻見整個聚義堂中,上百名豪傑将中央一夥人團團圍住,仔細一看,那些人盡都被綁縛繩索,摔在地上,顯然是大功告成。直到此時,群雄才算能松一口氣。
這中間站立着三個人物,一個是姚三娘子,她捂着左臂,左臂綁着白紗,白沙洇出血色,謝雲浮身上也有幾處刀傷,顯是中了埋伏。二人死死盯着地上的黑矮男人,恨不能食肉寝皮。
而第三位女郎,内裡身着白衣,粉色外裳,腰束絲帶,端的是明豔婀娜,半绾發髻,俏麗的臉上一雙眉眼卻活潑生動,正自發号施令,指揮若定。“仔細搜查,這山寨劫貧劫富,怎會連一口裝銀子的箱子也沒有?”她聲如黃莺,嬌俏可人,一雙明眸跳動着憤怒的火光。
黑矮漢子甚至不敢擡頭直視,隻一個勁的喊冤求饒,“你冤什麼?”她一腳将黑矮漢子徐大成踢翻,罵道,“你為禍鄉裡,謀财害命,逼良為娼,就殺你一萬次也不為過,且把赈銀如數奉還,姑奶奶還能給你一個痛快!”
“去!多帶幾個人,把這惡賊的房間挖地三尺!這厮多疑自負,視财如命,銀子不會在别的地方!”
“是!”群豪竟服從領命,沒有半分不忿。且不說這女子對他們有救命之恩,劍宗冷月劍秦繡心的名号之響,也遠勝過這些川北豪傑。
餘東行遠遠一觀,撫短須而笑,“尊夫人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群雄俯首帖耳,實在叫我等汗顔呐。”洛君儒忙道,“内人不過臨危受命,如今餘前輩到了,自然讓前輩主持大局。”
“不不不,如今大局已定,餘某不敢居功,少夫人這樣很好,餘某是真心拜服,别無他意。”說着緩步廳中,洛君儒叫道,“夫人,餘前輩到了!徐大成何在?”
秦繡心眼眸一亮,幾步跑了過來,“君哥,你可算來了,”她雖已成親十年有餘,夫君面前,還是一副小兒女姿态,“徐大成業已生擒,隻是死活不肯松口,我瞧着不如把他大卸八塊,首級挂在聚義峰下,以洩受難百姓心頭之恨,祭無辜之人在天之靈!”洛君儒白面微紅,望向妻子時卻還是溫柔深情。
餘東行不好看這些年輕人的情愛,隻得抱拳叫了一聲“洛夫人”,見她眉頭皺起,又換了一聲“秦女俠。”洛君儒佯嗔了一句“繡心,不要胡鬧。”眼中滿是憐寵,不見半分淩厲,秦繡心哪裡怕他。
餘東行走到徐大成之前,拔劍出鞘,似有龍吟,直指黑矮漢子的頸脖。那人撲通跪倒,不住磕頭,“餘大俠饒命啊!餘大俠饒我一命吧!赈災銀兩我,我,我真的沒搶過啊!你就是給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打這些銀子的主意啊!冤,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哭得聲淚俱下,好不真誠。
姚三娘子呸了一口,“你這厮下令放箭,要将我等一網打盡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那可得意得緊呐!赈災銀兩暫且不論,這些死傷弟兄們的帳你可要血債血償!”轉頭拜道,“若不是少……秦女俠出手相助!咱們到了閻王殿前跟誰人申訴?管哪個喊冤?說不得你這老小子,現在正拿咱們的人頭擺宴慶功咯!”
“不敢不敢!小的哪敢動各位豪傑一根頭發啊!是……是,全是朱顯昭那狗賊!是他定的請君入甕之計,說要關門打……”
“嗯?打什麼!”
“打各位,英雄!各位英雄有所不知,這山寨早是那狗賊的天下,小的不過是個明面掌櫃,做不得主!”餘東行劍光往前一遞,徐賊當即頸項見紅,“你當餘某人好糊弄啊。”
“不敢不敢,我真的沒動赈銀!也,也許是朱顯昭讓人幹的!跟我也沒關系啊!”餘東行把劍橫在旁邊一名小頭目脖子上,“他說的,是真是假?”
“我,我,我我……”那名頭目膽怯的偷瞥徐大成,猶疑不決,見他面有寒霜,哆嗦着說不出話,“小,小人,小人不知道啊!”餘東行眼神通透,早已了然于心,一腳過去,那頭目七竅流血,内腑碎裂而亡。
徐大成更恐懼的磕起頭來。
“報——”忽而有人轉入廳中,高聲叫道,“報秦女俠——”見餘東行也在,神色不由一僵,再向老劍客拱手,“報餘大俠……”餘東行擺擺手表示無妨。
“在下幾人,在徐大成書房中,挖地三尺,終于找到密室了!”群豪一聽,皆是振奮不已。徐賊面如白紙,像個皮球一樣,癱軟下去。
“哈,你這殺人放火的賊寇,竟也學私塾先生一樣掉書袋?你大字不識幾個,偏要弄勞什子附庸風雅的書房,當真是欲蓋彌彰!”秦繡心出言諷笑。
“在下也是被逼無奈落的草!”徐大成不再自稱小人,一雙鼠眼滿是怨毒之色。
“與人争風吃醋,誤傷性命,也叫被逼無奈嗎?”
“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徐大成嗚嗷亂叫,奮力躍起,直向秦繡心沖撞過來,“是你壞我大計!”
餘東行正要出手将他斬殺,隻聽得一聲鳳鳴,冷光如電,徐大成雙目圓睜,滿眼的不可置信,猛然摔倒在地,身體漸漸裂成兩瓣,鮮血泉湧而出。
秦繡心執劍在手,冷月劍上寒光凜冽,卻不沾半點血污。這出劍之快,劍鋒之利,出手之狠,實在與那一副嬌媚明豔的模樣不太相襯,群豪暗暗打了一個哆嗦,餘東行後背無聲冒了冷汗,好一個劍宗,這一手劍法,當真冷血霸道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