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七星頂天樞峰,山門腳下劍碑所在,守山的弟子聽到峰上喜樂聲聲,鑼鼓陣陣,不由生出豔羨和向往。
今日是老祖宗的生辰,神州九道十三省的豪傑都來慶賀,齊聚劍宗,甚至連禅宗太玄的方丈掌教都要親來緻禮。其尊崇之盛,威望之高,可謂是當世罕有。
他們此時雖在劍碑守衛山門,對此也是與有榮焉。同門師兄弟之間對老祖宗推崇備至,對諸門各派也是聞名久矣。
正要高談闊論兩句,忽有人遠遠望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峰外山道踽踽獨行。
初時,還道是姗姗來遲的鄉民推着輛獨輪車前來獻禮賀壽。等到近時,卻見那道黑影頻頻閃現,正在向山門接近。每次眨眼,黑影都會出現在距離山門更近的位置,行蹤飄忽不定,如同鬼魅。
衆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光天白日的,難道是見鬼不成?
等到他們仔細再瞧,那道黑影距離山門已不足百丈之地。
此時門人終于看清,那道黑影哪裡是什麼推着獨輪車的鄉民,分明就是個扛着巨大而沉重的黑木棺材的人!
這人身形不斷出現,再不斷消失,就像是傳說中黃風沙漠裡的海市蜃景般虛無缥缈,若隐若現。使人完全無法預見他的軌迹,猶如鬼神那般飄忽不定。
衆人心中驚駭不已,知道這是遇到他們無法想象的高手!想起老祖宗先前的吩咐,一面上前喝道:“闖山者何人?速速報上名來!”同時立刻讓同門去敲鐘,“快!鳴鐘示警!”
領頭的弟子命令衆人道:“掌門有令,強人闖山,莫要阻截,我等速速退回天樞大殿!衆弟子撤——”
一名弟子連忙跑去鳴鐘,衆人則拔劍面向強敵,死死盯着那人,作出且戰且退狀。
來人稍稍擡眼,他生得一副劍眉星目,灰發美髯,本是端正凜然的好相貌,可惜面上殺氣極重,使整個人顯得尤為兇殘陰戾。
冷銳的眼睛蔑視張狂,就看過來一眼,足以叫衆弟子手足發軟,心驚肉跳,戰意全無。
此人武功奇高,絕非自己所能匹敵,而那雙眼裡,那種冷酷的眼神,毫無波動,看着他們就似在看着一群蝼蟻,生殺予奪,睥睨輕狂,令人生不出半點違逆的膽氣來。
這人不是别人,二十七年橫行中原,屠滅川北群豪,銷聲匿迹七年之久,令正道武林聞風喪膽的鬼王——易狂吾!
今日,正是他踐約之日!
那副沉重的黑木棺材被他扛在左肩,舉重若輕,有如無物。易狂吾身形閃動,一步十丈,敲鐘的弟子剛撞出三聲短鐘,未及逃跑,易狂吾瞬息之間已站在他身前,冷眼望着他。
這等高絕的武功,别說是見過,就是聽也不曾聽過啊。劍宗弟子慌忙拔劍,面露驚懼,身軀戰戰,瑟瑟發抖。
易狂吾眼神輕觑,仿佛在看着個死物,“鳴鐘示警?好主意,不過,老夫有老夫的規矩!”
說罷,右臂舒展,那弟子居然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他如拎小雞一般提起來,竟也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心,駭得涕淚橫流,卻動也動彈不得!
當啷——長劍頹然脫手。
易狂吾随意的将他拎過來,奮起巨力将他的腦袋往銅鐘撞去。随着一聲鐘鳴震徹雲霄,那弟子早已被砸得顱碎骨裂,血肉模糊,登時一命嗚呼。
衆人見他殺人如同草芥,手段極其殘暴,盡皆心生惶懼,為首弟子發出喝令:“撤!快撤!撤回——”
這聲還未落,眼角餘光瞥見半副棺頭迎面掃來,衆弟子眼睜睜看着一個活人被沉重的棺木砸得稀碎,心中涼駭已極,也不擺出且戰且退的陣勢,俱都腳步生風,向着山頂發足狂奔。
易狂吾縱聲狂笑,他踏出一步就已在十丈之外,轉眼插進衆人當中,那副棺木在他手中就好似根降魔的巨杵,揮舞擺動,橫掃千軍,頃刻就帶走五六條好性命,口中還發出長嘯:“七年再當淩絕頂,踏碎骸山夷劍宗!風影劍聖,易某今日踐約而來,血洗劍宗,報當年之恥!”
鬼王内力之深,宏聲傳遍七峰,天樞峰上猶如雷霆大作,振聾發聩。風影劍聖驚道:“終于,還是來了!”
滿座盡皆站起,或是驚疑不解,或是面露惶懼之色。禅宗的未了大師雙掌合十,默默念誦佛号,玄宗真人眉峰緊鎖,驚道:“是他?居然是鬼王易狂吾?”
洛清依和雁妃晚花容失色,殺父殺母的大仇人竟然送上門來?一時怒火焚心,哪管什麼兒女私情,恨不能立時手刃仇敵!
“爺爺!是,是他!”
洛天河橫臂将她擋住,“晚兒,你護着清兒,别讓她沖出去,找那老魔拼命。”
“可是,爺爺!我爹娘……”
洛天河沉聲斥道:“那也是我的殺子仇人!你,不是他的對手。到時厮殺起來,莫讓我和你秦爺爺分心。知道嗎?”
沒等洛清依回答,洛天河當即取出風息神劍和秦逸城雙雙搶出殿外,諸門各派的掌門豪傑都在他們身後魚貫而出。
守山弟子亡命奔逃,易狂吾且行且殺,好不痛快,直殺到天樞殿外,就剩一人形容狼狽的奔逃出來。那人滿臉悲惶哀恸,連滾帶爬的撲倒在老祖宗腳下,叫道:“師祖!守山的師兄弟們不及撤退,都遭那老魔頭的毒手啦!”
洛天河眼中閃過悲懷,沉聲長歎,揮袖讓嗎弟子先行退去。秦逸城性烈如火,怒聲罵道:“易老賊殺人成性,今日秦某必叫你血債血償!”
殿外兩側回廊,群豪聞聲聳動。先前那聲長嘯直達峰頂,當真是震耳欲聾,就是兩位劍聖竟也聞聲色變,可見來人内力之深,武藝之強,已經遠遠超出群雄想象之外。
還未來得及向劍聖問詢,忽覺立足的大地傳來陣陣輕微的顫動。初時,還道是心驚肉跳引起的錯覺,直到震感越來越強,就好似巨人緩步行來帶起的大地的震動。
腳步聲越來越近,震顫越來越強,最後行走的步伐都如響雷滾動那般,震天撼地。
群豪紛紛色變,不住驚疑,這來的到底是何方神聖?難道真是一尊巨大的鬼神?
感覺到殺意逼近,群豪紛紛祭出兵刃。霎時間,刀出如電,寒光似雨,殺氣騰騰。
群雄正全神貫注的盯着殿門,不多時震撼的雷霆巨響就已到殿外,易狂吾魁梧颀長的身影映入眼簾,一步一步的向殿中緩行進來。
他觑左右群雄如無物,世間豪傑同草芥。
鬼王身着藏青長袍,腰懸寶刀,左肩扛着黑棺走進演武場中。每走一步俱是轟雷巨響,每走一步,再提起時都會留出深陷的鞋印。
堅硬的蒼石闆在他腳下卻好似白泥,從他走過,身後俱是足迹。
鮮血浸染衣袍,血迹未幹,衣袍猶腥,從衣擺和棺椁滴落的鮮血和腦漿滲進鮮豔喜慶的地毯裡,陰森可怖。
鮮血的腥味和凜冽的殺氣,足以教群雄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此人武功之高,已到匪夷所思的境界。群豪呗他所懾,居然呆怔場中,鴉雀無聲。
滄海的鬼王——易狂吾!
他是洛清依殺父殺母的仇人,洛天河與秦逸城想要千刀萬剮的殺子魔頭,也是中原武林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煞星!
七年再見,易狂吾仍是那般桀骜狂肆,睥睨群雄。那對陰冷的眼睛隻落在秦洛二人身上,嘴角勾出乖張邪惡的笑,眼中倏忽燃起暴戾癫狂的紅光。
洛清依死死的盯着場中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灰發老者,這瞬間,是恨是怒,是哀是苦,洶湧的情緒此刻在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
縱是如此,讓這個人去死的願望又是這樣強烈而急切,她從不知道自己心中的仇恨能讓她喪失理智,直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
少女全身都在發顫,那種說不清是恐懼或是興奮或是悲哀的情緒讓她幾乎站不住身子。
洛天河緊繃着牙關,雙手握拳,拼盡全力才沒讓自己立刻沖下場中,将這魔頭碎屍萬段!
秦逸城眼中怒火沖天,幾乎要擇人而噬,滿腔恨意壓在胸膛,快要破體而出之際,竟然怒極反笑:“哈哈哈哈!七年,七年!易狂吾,易老賊!秦某為這天可是等了整整七年!哈哈哈哈!來得好!來得好啊!今日必要将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以洩我心頭之恨!”
鬼王易狂吾?
在場群豪聞名勃然色變,衆皆嘩然,面面相觑,眼中俱見驚懼駭然之色。
他是武林前四絕之一,與魔君技出同門,兇名之盛,手段之暴,比魔君有過之而無不及!二十七年前渡海而來,殺敗中原高手,正邪兩道無人能敵,與之抗者,非死即殘,最終卻在劍宗铩羽。
七年前,鬼王再度現世,大破滄州軍士,屠殺聚義峰上川北正道二百餘人,其中甚至有劍宗的日月雙劍,意氣盟西盟盟主這樣的高手。此役過後,正道全軍覆沒,無一幸免!而易狂吾也就此銷聲匿迹,想不到七年之後竟在此處現身?
群雄心驚膽駭,鬼王兇名昭著,即使未見其人,也聞其名,可以說,就算比起九幽秘海的暗尊,他的惡名也不遑多讓!
群雄緊持兵刃,盡皆注目劍聖,如今形格勢禁,衆人皆唯四絕馬首是瞻。
易狂吾冷眼掃觑,直将群豪視若無物,昂首冷笑道:“哼,烏合之衆,齊聚一堂,也不過是土雞瓦犬,老夫信手可摧。也罷,就讓爾等鼠目寸光之徒見識見識,老夫這武林中最精妙的絕學今日如何大破劍宗,震古爍今!”
洛天河朗聲道:“老賊猖狂!昔年你東渡中原,肆意橫行,以勝負生死為約挑戰天下英雄,死在你手上的豪雄志士不計其數,罄竹難書!七年前爾賊心不死,再履神州,于川北一役,屠殺我正道英豪二百餘人,其行泯滅人性,令人發指!似你這等罪孽深重的老魔,人人得而誅之!今日七年之約已到,洛某定要手刃魔首,祭我兒在天之靈,告慰當年身死川北的正道英魂,為武林除此大害!”
易狂吾冷冷嗤笑,不屑置辯,他目光如有冷電,所到之處群豪噤若寒蟬,莫敢直視。
“不必如此冠冕堂皇,你們不殺老夫,老夫也要殺你們!今日既是秦老兒你的大壽之喜,本部再為秦老兒你置辦一副壽材,如此才算齊全。”
忽而左肩聳動,将黑棺前舉托住,高聲喝道:“秦老兒,你笑納吧——”
說罷,右掌推去,一副沉重的黑棺居然徑直升起,向大殿正門的重檐飛去。秦洛二人豈能讓他得逞?秦逸城洛天河搶前一步,雙掌運力,掌風狂暴猛烈,正要将黑棺擊碎。誰知易狂吾掌風也到,三人六掌,磅礴浩瀚的掌勁隔空相撞,發出轟然巨響!
滔天氣浪翻騰暴烈,洶猛的沖擊竟然将場外的群雄震退,險些就要站不住腳!
當世三大絕頂強者的一擊竟有如此威能,群豪忍不住高呼驚歎,而黑棺也教這氣浪托起,穩穩的落到正殿的重檐上。
初試鋒芒的一陣,顯然是易狂吾略勝半籌。
兩位劍聖齊齊陰沉臉色,愈加震怒。
就在此時,忽起佛号高起,聲如洪鐘,震得滿殿翁鳴,“阿彌陀佛……”
未了禅師合掌而拜。見鬼王藏青色的衣袍浸染滿身血色,吹拂過來的風中腥味猶重,也不知他殺掉多少人。他到底是佛門僧侶,從來慈悲為懷,意在導人向善,因而此時還諄諄勸道:“多年未見,易施主殺業還是如此深重。先生要奪這天下第一也便罷了,何必要傷人性命呢?這些宗門弟子何其無辜,易施主殺戮成性,縱是成為天下第一又如何?”
易狂吾道:“一将功成萬骨枯。本部有言在先,定要踏平劍宗,那就言出必踐,擋我者死!本部眼中,從無該不該死之人,隻是想不想殺罷了!”
未了又道:“名利不過過眼雲煙,施主何苦執着于此,妄造殺孽?不若聽老衲一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易狂吾縱聲狂笑,“多年不見,老和尚你還是這麼個調調兒。你要普度衆生,老夫要唯我獨尊!你揚你的佛法,我行我的霸道!二十七年前你尚且不能奈何我,何況是現在?有言道,未生斬魔心,先修降魔法。老和尚,我且問你,你的《易筋經》和《洗髓經》練到第幾層了?”
群豪聞言精神振奮,俱凝神注目這位禅宗的掌宗,想要聽個底細。門派絕學本是諱莫如深的秘辛,原是無可奉告之事,可未了當代高僧,自诩正直磊落,遂坦然回答道:“佛門武學龐博精深,老衲資質蠢鈍,參悟第六層之後,至今未到第七層的黑浮屠之境,慚愧慚愧。”
易狂吾撫須道:“二十七年前你就是六層境界,敗在老夫手上。現在你還未臻黑浮屠境界,天賦比起你的師叔可相差甚遠,确實算是蠢鈍。你不是老夫的對手,且退下吧。”
未了垂首不言,似是頗為惋惜。玄宗在旁勸道:“老魔罪孽極重,萬死難贖!佛說,強盜兇魔,必堕無間地獄,大師以殺渡之,這是功德無量的善事。大師慈悲為懷誠然可敬,但似他這般惡貫滿盈,死不足惜之徒,正當授首伏誅,大師何必耿耿于懷呢?”
易狂吾上下打量着他,饒有興味,“這位想必就是如今的太玄掌教,玄宗小兒了?老夫縱橫武林之時,你還未接任掌教之位。瞧你如今的氣息綿長,芳辰不顯,想來你的《太上忘情咒》還有些火候,不知這七情六欲,真人參悟的如何?”
玄宗将拂塵一擺,左手掐三清指,冷聲回道:“當年先師敗在易先生的血魂煞邪功手中,自此修為盡失,這才由貧道忝居掌教之位。貧道才疏學淺,《太上忘情咒》的功法,七情六欲之中,還有一情一欲尚未參透。”
易狂吾傲氣幹雲,擺手道:“還不夠,還不夠!小道士比起你那師父都還略遜半籌。禅宗太玄竟都不及絕頂之境,如何是老夫的敵手?”
這般輕狂傲慢的言語,也就是強如鬼王這般的強者才有膽氣和資格這樣說出來,還能令群雄信服。
未了禅師與玄宗真人忽然向前踏出半步,二人對視一眼,微微颔首,已生默契。
突然,二人同時發動,身随疾風驟起,急如星火,一紅一黑兩道疾光電射而出!衆人還未及反應,但聽轟轟兩聲巨響,兩道疾光撞在黑影面前,爆發出洶湧的氣浪,差些要将人吹飛!
群豪盡皆嘩然驚歎,勃然色變。
真不愧是正道之中的北鬥魁首,二位宗師形如鬼魅,出手如電,聲勢更是駭人。不過一擊之力,就連場外這般遠處的群雄也招架不住,若是直受這一擊又該是何等的威能?
群雄暗道:饒是易狂吾再嚣張跋扈,此時怕也不能相安無事吧?可待衆人看清場中情境,頓時齊齊倒酬涼氣,俱都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就見那老魔平舉雙掌,一邊一掌竟将未了和玄宗雷霆萬鈞的抵在身前。易狂吾雙足微陷,身形挺拔,居然未退半步!
“這,這怎麼可能?”
群聲嘩然。倏一交鋒,已是高下立分。
早就聽說,四絕境界的強者武功之高,早已超出世間武者若能理解的境界。到達此境界的強者,縱橫當世,絕無抗手,就是十二宗派的掌門掌教也有所不及。
可究竟這其中存在多大的差距,衆人也知之不詳。今日一見,群雄無不駭然色變。
須知在場群豪除劍聖以外,當以佛道二位宗師的武功為最高,群雄無不敬仰。然而,他們先發制人的一擊竟被易狂吾輕描淡寫的擋住,這等武功,當真是驚世駭俗。
未了和玄宗淩空運力,頃刻不敢放松,也不後撤,拼盡全力與鬼王僵持。鬼王暗運内勁,安立如山,仍是雲淡風輕道:“嘿嘿,倒是老夫小觑你們,老和尚的‘踏葦渡江’和小道士的‘太微憑虛’好生厲害啊,比當年的禅宗太玄可要強得多。可惜啊,雕蟲小技,不過如此!”
易狂吾出言嘲諷,忽而沉聲呼喝,兩掌浩瀚的勁力洶湧疾吐,未了和玄宗隻覺面前之人内力陡然暴漲,排山倒海般的傾軋過來。
未了和玄宗驚駭,都被他這洶湧無俦的内勁驚到,心知若是比拼内力,他們絕不是這老魔的對手。
忙借易狂吾狂烈的掌勁,淩空翻轉,倒落回殿前。這老魔内力驚人,未了和玄宗饒是早有準備,還是抵不住這般掌力,齊齊退後三步才止。
兩位劍聖連忙來扶,未了和玄宗借勢站穩住身形,猶然心有餘悸。玄宗暗暗調息,等髒腑和内息平穩,不禁感歎:“無礙。這老魔的武功果真厲害啊。”
未了也道:“劍聖務必小心,這老魔功力之高,遠非當年可比。”
兩位劍聖神情凝重。他們當然看出易老魔的武功今非昔比,但他們這些年同樣也不是在虛度光陰。
“多謝禅師和真人的先陣,現在,就看我們的吧!”
秦逸城性情暴烈,早已按捺不住,提起絕影劍,就要搶出。
易狂吾忽然出聲道:“且慢!”
秦逸城道:“怎麼?你要臨陣怯戰?”
易狂吾哈哈長笑,“老夫生平怕過誰來?不過有一樁事,需在你我決鬥之前了斷。”
秦逸城蹙眉,“易老賊,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易狂吾目光兇狠暴戾,冷冷掃過衆人,沉聲道:“老夫先要找一個人。”
洛天河道:“何人?”
鬼王道:“一個叫風劍心的小姑娘。”
群豪茫然疑惑,兩位劍聖面露驚異,洛清依和雁妃晚更是陡然色變。
“誰啊?”
“他要找是誰啊?”
“不知道,沒聽說過呀,咱們這裡,有這号人嗎?”
武林中最兇名昭著的邪魔巨惡,他要找的是什麼人啊?
唯有楚豫南與吳旭升面面相觑。
是她?
他們的眼神中皆有疑惑之色。
秦逸城道:“你找她做什麼?”
易狂吾負手而立,傲然道:“七年前,再川北的聚義峰上,老夫見其年幼無知,一時動起恻隐之心,曾饒過這小鬼一命。當時老夫與她說過,等到七年之後,老夫再上劍宗之日,就是取她性命之時。”
楚豫南和吳旭升垂首,輕聲道,“原是如此。”
難怪此時不見她的蹤迹,原來如此。
楚豫南隻道是風劍心早知這魔頭要來取她性命,因而早早藏匿起來。而此前兩位劍聖将她送往川北,怕也是用心良苦啊。
易狂吾見洛天河與秦逸城神色平靜,遂言道:“怎麼樣?快叫她出來吧。你們也不必白費心機保她性命。當年的冷月劍就為求我饒她一命,甘願自戕,你們難道今日還要為她,玉石俱焚嗎?快快将此子獻出,老夫要先挖她的心開刃祭旗!”
秦逸城冷笑,“莫說她是我劍宗門下的弟子,豈能容你任意殺害?就是普通人,劍宗也絕不會容你在這裡放肆!可惜,易老賊你來遲一步,這小丫頭福薄,早在四年前就已亡故。不過嘛,你也不必太過遺憾,因為今日秦某就要送你去陰曹地府!”
易狂吾冷眉豎起,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兩位劍聖不置可否,沒有回答。
洛清依站出來,哀聲道:“小師妹确實已在四年前罹難,屍骨無存……”
說到此處,觸動心懷,嬌軀顫顫巍巍,雁妃晚連忙将她扶住,明眸冷冷落在易狂吾這處。
鬼王見她神情哀戚,不似作假,轉而淩厲道:“也罷,終究是個短命種,倒也讓老夫省事。她生也好,死也罷,橫豎劍宗之人,都活不過今天!”
“我先來!”
随着秦逸城話音未落,一道黑光直射鬼王的面門。其速之快,就是易狂吾也隻能堪堪後仰躲過。
黑劍返還秦逸城之手,群雄還來不及驚歎他這禦劍奇術,劍聖已劍到人到,瞬間執劍刺向易狂吾的腹間丹田。
易狂吾猛然挺立身軀,兩掌一翻,五指成龍爪狀,雙掌之間如生黑洞,竟将那極快極險的一劍吸附其中,不得寸進!
秦逸城的絕影劍迅猛如雷的撞上易狂吾的血魂煞,但聽轟然巨響,群豪隻覺大地陡震,卻見以易狂吾立足點為中心,堅硬的蒼石地闆呈網狀爆裂,石屑煙塵滾蕩開來,讓人睜不開眼睛。
當世最強的高手甫一交鋒,聲勢之大,又遠非未了和玄宗這般的小試牛刀可比。
秦逸城先發制人,一擊不中,也不糾纏。手中黑劍登時奇招百出,移星步運轉如神,隻見人影倏忽時隐時現,漫天俱是黑光,将易狂吾籠罩其中,端的是滴水不漏!
到底是四絕之一的強者,饒是鬼王也不敢托大。他雙腳早已離開原處,在場中閃轉騰移,袍袖舞動,掌風連出,真氣洶湧如潮,生生将黑光抵住,不露半分破綻。
鬼王劍聖你來我往,拆招換式,一時殺得那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這兩者俱是當世最絕頂的高手,但聽轟隆隆的雷霆震響不絕于耳,場上人影飛移錯換,黑光大作,掌風狂湧,駭浪奔騰,場外群雄根本看不清他們是如何交手,怎樣死鬥!
兩側豪傑雖都遠離戰場百丈之外,可僅僅憑鬼王和劍聖交鋒時逸出激蕩出來的真氣已是教人如負巨山,險些要被這等恐怖的威能壓趴在地!
天下竟有這般玄奇的劍術!
世上還有如此詭絕的掌法!
群豪此時身臨其境,已不是歎為觀止,而是兩股戰戰,冷汗潺潺,莫說要他們援手相助,恐怕就是擅入其中,都要被絞成肉泥!
這二人武功之高,已非人所能敵!
十二宗的群雄凝神注目,此時就連大氣都不敢多喘,盯着場中,内心翻江倒海,已掀起驚濤駭浪。
諸門各派的掌門宗主可以說是人中豪傑,是當今武林中最頂尖的人物。胸懷韬略,且自視甚高,以為自身的武藝已盟跻身當世一流,堪為宗師。如今竟然連二人的招式身法都看不清楚,此刻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到底是坐井觀天,夜郎自大!
衆位青年更是目瞪口呆,啞然失色。從前俱被稱為青出于藍的武學真傳,在他們面前,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不堪一擊。往日的那點自傲也不過是自以為是,鼠目寸光,登時羞愧難當。
華清徐更是追悔莫及,暗暗懊悔就不該出言不遜,輕舉妄動。他知道秦逸城武功高強,确完全想象不到世間竟有這般曠世精絕的劍術。何況還有個未曾出手卻與絕影劍聖齊名的洛天河?
難怪劍宗能夠屹立西南四百年,就憑這驚世駭俗的武功,若是劍聖懷恨在心,他清源流勢自此難過。
楚豫南也不禁撚須贊道:“想不到,此次南來,老夫居然還有再見絕影出鞘之日,也算是不虛此行。秦兄劍法精絕,比之當年,已是判若兩人。”
群雄深以為然。秦逸城的劍法超絕,已非凡人可及,無愧“蒼穹絕頂第一劍”之名。
唯洛天河眼睛凝視場中,斂眉無言,神情凝重。
忽聽金虞叫道:“師父,您看!”
衆人連忙注目場中,但見秦逸城與鬼王俱都罷手休戰,遙遙相峙。然而場中威能卻無半分勢弱之相,氣場反而愈發渾厚磅礴起來。
就在這時,秦逸城忽将平舉向前的黑劍倒轉反持,随即指掌松放,黑劍緩緩垂直墜落,劍尖入地三分。
正在群雄大惑不解之際,以黑劍為中心,黑暗的陰影突然向四面八方擴散,幾乎要覆蓋整座演武場。接着,覆蓋着地面的陰影開始扭曲蠕動起來,生出沉郁的黑霧,猶如活物那般,扭動着鑽出地面,爬出陰影!
“這,那是什麼啊?”
“是妖怪,是妖怪!”
群雄惶然驚叫,險些要四散奔逃。從那陰影裡爬出來的黑霧就像是來自幽冥的噬人妖魔,讓人肝膽欲裂,毛骨悚然!
那些瘋狂湧出的黑霧開始凝聚成形,幻化出惡龍模樣的,使人畏懼憎惡的獸顱從地面的陰影裡探出來,緊接着,是第二個腦袋,接着,是第三個頭顱,第四個,第五個……
長着五首妖龍的怪物,像是撕裂開地獄的桎梏,從幽冥的惡域,降臨于此。
此刻,天空晦黯,大地震顫。
這匪夷所思的恐怖景象令群雄瞠目結舌,駭然失色。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誰的劍氣能化為妖邪魔獸之類的怪物,如有實質。
秦逸城身後的惡龍顱首就像是五條巨大的觸肢,猶如磅礴雄渾的黑幕,遮天蔽日。
洛清依久久回過神來,心中驚駭,失聲問道:“那,那是什麼啊?”
洛天河面色如常,若無其事道:“這就是絕影,這就是師弟的絕影劍,真正出鞘的模樣……”
楚豫南驚疑道:“是那團黑霧?還是黑霧裡的妖怪?”
群雄駭然驚疑,從未聽說過能變成一團霧氣的劍。
洛天河道:“那可不是尋常的黑霧,那是劇毒,殺人無形的劇毒。”
施靖琪訝然,“這是毒霧?”
劍聖淡然道:“你們知道‘絕影劍’因何得名嗎?就是因為一旦被那團毒霧觸碰到的人就會死,而毒霧就像是潛伏在地面的黑影,所以這把劍才會被稱為‘絕影劍’。”
當持劍者揮動這把劍時,劍中的毒霧激射出去觸碰到敵人,對方就會立刻斃命,就像是劍的光影擊中人那般,讓人誤以為是劍影殺人,故名——絕影。
“洛某心知諸位正派,不屑以毒藥暗器取勝。不過,此劍并非劍鋒淬毒,而是這把劍本身就是由劇毒所制。”
“以毒鑄劍?”
丹青仙奇道:“世間當真有如此神器?區區聞所未聞。”
洛天河娓娓道來,“當年海外曾有絕世匠師,有巧奪天工之能。窮極畢生之力,搜羅十種天材地寶,鑄造十劍,最終成器者不過其七。”
“這其中以昆侖仙山的無形之精鑄成了風息,取鸩鳥之骨鑄造為絕影。鸩鳥是這世間至毒的猛禽,死後所遺之骨,終日萦繞着黑毒之氣。呼吸其風,可亂人心智,使人癫狂,若是被鸩骨所制的絕影碰到,立時見血封喉,神仙難救,藥石無靈。”
“絕影劍,是這世間最兇惡,最危險的劍!”
因為即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拿到它,都有可能變成殺人奪命的利器。
群豪聞言暗暗心驚,也莫不垂涎。
洛天河哪裡不知他們的心意?出言提醒道:“絕影極兇極惡,若無禦劍之法,必然反受其害。”
楚豫南道:“秦宗主劍法通神,再有此劍為用,豈非穩操勝券?”
洛天河未及回答,金虞失聲叫道:“快看!”
群雄聞聲移目,但見秦逸城劍訣指處,漫天黑霧猶如五首的惡龍,猛然向鬼王俯撲過去,就像摧山裂海的怒濤狂潮,洶湧的撞向易狂吾!
鬼王眼瞳精光大熾,沉聲厲喝,“來得好!”
舉掌向前,與黑霧惡龍相撞,怒海狂濤般的沖擊生生将他撞出二三十丈還去勢不止,直到将他整副身軀吞沒。
地面蒼石俱裂,煙塵滾滾,深壑如淵。
如此驚世駭俗的神劍,群雄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意識到易狂吾這老魔生受此劍,必是十死無生,衆人都要忍不住歡呼起來。
就待群雄雀喜之際,地面忽然發出顫動,漫天黑霧開始瘋狂的往某處聚湧。
但見易狂吾左右兩掌抱圓緩動,中心處立時出現一眼巨大的漩渦,竟将瘋湧奔流的黑霧悉數吞進其中,最終凝聚為巨大的黑球。
洛天河搖首歎道:“果然如此,絕影雖極兇極惡,到底不能奈何易老賊的血魂煞。這《修羅典》邪功吞靈噬勁,汲血化元,師弟是勝不了他的。”
若是别人對上秦逸城的絕影劍,皆無法與之相抗,最體面的死法唯有引頸就戮,或是束手就擒。
但他的對手卻是前代伐部之主易狂吾,若是說絕影劍的特性是“釋放”,那《修羅典》血魂煞的特性就是“汲取”,可以說是最不相合的相性。
二者交鋒,秦逸城當真是為之奈何。
鬼王陰森冷笑道,“秦老兒,二十七年過去,你怎麼還學不會,絕影劍是奈何不得老夫的!”側目環廊諸客,“嘿嘿,你們的熱鬧也看的夠久了,先試試這個吧!”話音未落,直将巨型毒球往左邊的群雄集聚處推去。
秦逸城大驚失色。絕影劍之毒見血封喉,觸之即死,藥石無靈。若是在人群中炸裂,在場百餘賓客當場死于非命!
袍袖揮擺,絕影劍拔地而起,徑直向毒球疾射出去。黑劍擊中毒球,破開血魂煞的桎梏,毒霧猶如困獸出籠,瘋狂湧入絕影劍身之中。
秦逸城還不及回收黑劍,易狂吾就已殺到面前。他以聲東擊西之法,攻劍聖之必救,等到秦逸城射出絕影,易狂吾奮起血掌就要拍向秦逸城的頭顱!
秦逸城要麼放棄對絕影的控制,任由毒霧鸩殺群雄,要麼束手領死!
就在絕影劍聖阖目授首之際,易狂吾突然撤掌後仰,驚忙避讓。但聽劍鳴驟響,狂烈的轟鳴聲起,在秦逸城和易狂吾之間突然現出一道巨大的深壑!甚至割裂鬼王的半片衣角。若是他閃避不及,這道劍氣至少要斬斷他一條手臂!
一道人影介入場中。秦逸城瞠目,脫口叫道:“師兄!”随即,将返回的黑劍收入掌中。
洛天河右臂微分,舉步而來,“師弟,你退去吧,讓我來會會這個老賊!”
秦逸城左手虛擡,插進牆面半尺有餘的劍鞘竟然自動飛出,落入絕影劍聖手中,這手禦劍的功夫已非隔空取物所能比拟。
群雄驚歎。秦老劍聖合劍入鞘,輕身掠回殿前。洛清依關切詢問,秦逸城颔首擡掌,示意無妨,轉眼注目場中。
鬼王冷哼道,“哼哼,車輪戰,倒也無妨。”
劍聖洛天河道:“你我之間,并非比武較技,而是殊死搏殺,豈能拘泥小節?再者說,你使計暗算我師弟在前,與你這等老魔,也用不着講什麼江湖道義!”
“說得好!”易狂吾道,“計謀也是勝負的一部分,生死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麼公平道義。當年在這七星頂上,你我未分勝負,今日再戰,既分勝負也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