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王直到現在都還有些怔忪,有些雲裡霧裡的不真實感。在她的預想中,自己一命嗚呼還自罷了,最怕連累師父也不能脫身,那就是她萬死難贖的罪過。
絕沒有想象過能像現在這樣,躺在姐姐柔軟溫綿的懷抱裡,能有脫出監牢,重見天日之時。
風劍心的懷抱太過溫柔,她武功高絕,橫抱着人有如無物,腳步小心翼翼,如履平地,讓小龍王都險些忘記後背那些猙獰可怖的傷痕帶來的劇烈疼痛。
似是浮在雲端般,昏昏欲睡,緩緩而眠。
呼吸間,俱是少女輕淡暖甜的馨香,她緩緩的,漸漸的,墜入痛苦又溫暖的夢鄉,眼角劃落冰冷苦澀的淚,緊抿着慘白的唇,蚊呐一般的喚道:“姐姐……”
風劍心橫抱着小龍王緊随意氣盟侍女的指引行走,穿堂過廊,生風也似。她内力之深,筋骨之強,當世絕無,就算懷裡抱着一人也是舉重若輕,猶如無物。呼息半點不亂,額角都沁不出一滴汗,侍女不時回首,對她也是啧啧稱奇。
洛清依緊跟在她身後,她神情凝重,沒有說話,等進到房中,洛清依先一步,将錦被鋪墊妥當,這才讓她把小姑娘放上去。
蕭千花背部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傷勢非常重,現在還不能平躺,天衣隻能小心翼翼的将她趴卧着放到床榻上,再吩咐侍女去準備毛巾熱水和幹淨的衣裳。
謝令如雖然風流浪蕩,也不至于真的跟到女客房中,隻吩咐侍女一切聽從姑娘的安排,名醫藥材一備俱全。
小龍王穿的是粗糙的麻服,施刑過後,更是衣衫褴褛,形如破布,顯然是不能要的,等到熱水和新衣一到,風劍心洛清依當即摒退左右,遮掩起幔帳。
風劍心輕聲把她喚醒,然後将人扶起來,準備替她換身衣裳。小姑娘的身體素來是不能輕易見人的,三人雖然同為女兒家,風劍心跟她又有師徒的名分,但該守的禮數到底不好輕慢。
而且小姑娘雖然身體單薄瘦削,到底是及笄之年的少女,十四歲的女孩已經能初見玲珑和曲線和曼妙的風姿。
風劍心知道自己喜歡女色,又是在心上人面前,所以有心想要避嫌。但洛清依認為,她們對這小姑娘唯有姐妹之情,沒有非分之想,小師妹不必顧忌太多。
小龍王更是道一日為師,終身為母,母女之間哪有見外的道理?
風劍心這才開始溫柔的替她換掉衣裳。
麻布織就的衣料質地粗砺,如今和少女背部的血污粘結在一處,可以說是慘不忍睹。縱是風劍心輕緩溫柔,蕭千花刻意隐忍,每次小心的剝離,都能清晰看見少女的背脊僵直的抽搐,清楚聽見小龍王齒縫裡壓抑不住的嘶聲。
洛清依見到小龍王那些猙獰醜陋,鮮血淋漓的傷痕,見到她強忍劇痛的神情,忍不住心裡泛起疼來。她本來就是個面和心軟的人。
坐到床邊,洛清依牽起小龍王的手,柔着聲問她,“疼嗎?”
小龍王額角沁汗如雨,咬着牙,扯出一抹笑意,聲音卻打着顫,“不……我不疼,洛……洛姐姐……”
洛清依替她擦去臉頰的汗,笑道:“你真勇敢,和你師父一樣,都是個好孩子……”
小龍王神情微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臉色甚至有些哭笑不得,“我,我師父……您說,她還是孩子?”
洛清依眼睛觑向風劍心,正色道:“怎麼不是?你别看她正正經經的模樣,滿打滿算,也還不到十七歲呢。”
小龍王還沒說話,風劍心就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師姐你也不過才大我三個月……”
“那也是你的師姐,”洛清依立刻截住她的話,轉向小龍王道:“我是你師父的大師姐,要論輩分,你該叫我大師伯。那天你見過的那位三姐姐還記得嗎?那就是你的三師伯,你師父排行第七,在她上面還有好六個師兄師姐,以後再帶你認識。”
小龍王從善如流,道:“弟子向大師伯請安。”
洛清依笑着應承,摸摸她的腦袋,贊道:“嗯,蕭兒真乖。”略微思索,皺起眉來,“不過,要叫大師伯是不是有點太顯老啊,聽着怪不好聽的……”
風劍心這時已經将小龍王的外衣除掉,順勢捂住女孩子的耳朵,動作極其自然。她眉眼笑意盈盈,和師姐眼神交會,忽然湊近來輕聲道:“叫你大師伯不喜歡啊?那不如讓她喊你師娘可好?”
洛清依俏顔微微泛紅,眼神如刀,輕輕推開她,嗔道:“哼,遲早有那麼一天。”
小龍王被捂着耳朵,沒聽真切,眼神帶着迷茫,顯然還在雲裡霧裡。風劍心開始将她裹胸的布片除掉,洛清依秉承非禮勿視的原則,站到風劍心身後。
小龍王但覺胸前發涼,下意識雙手抱臂遮掩住私密部位,垂首縮肩,隻露出泛紅的耳尖。
風劍心輕緩溫柔的替她将背脊用熱毛巾清理幹淨,擦去血污後的傷口更加觸目驚心。背脊的傷痕一條一條,縱橫交錯,全是皮開肉綻,甚至深可見骨。
七星鞭兇狠霸道,常用在刑訊逼供時。三鞭就足以傷筋動骨,十鞭下去就能斃命,縱是鐵骨铮铮的好漢也未必承受得住。
那些人怎麼忍心?
看着小姑娘瘦弱不堪,肋骨分明的身體,也不知道這要命的酷刑是怎麼熬過來的?饒是風劍心早已練就淡如止水的心境,見此也不由眼角绯紅,眸光潋滟,不忍多看。
洛清依心中漲痛發麻,别過臉去,那點不合時宜的吃味也早去的幹幹淨淨,隻餘滿心的疼惜和憤怒。
小龍王察覺到風劍心微微顫動的手指,笑道:“師父,沒關系……師父,我不疼。真的,至少,現在不疼。蕭兒,蕭兒現在有親人,有師父,還是師伯,不是嗎?”
風劍心不知如何回答,半晌,默默的将毛巾洗淨,擰幹,遞到她手裡,心疼道:“你身骨瘦弱,往後都要給你好好補回來。你要練武的話,就要有個強壯的身體才行。”
小龍王接過毛巾,将前胸腰腹和臉頰都擦洗幹淨,泛紅的眼睛也早已褪去恐懼和絕望,現在閃爍着潋滟清濯的光。
風劍心給她敷用劍宗的金創藥。但凡止血鎮痛的藥,藥性屬烈,小龍王卻忍着疼痛咬着牙悶哼着默默忍受。
洛清依用幹淨的紗布幫她将遍體鱗傷的身體裹縛起來,最後再為她穿上絲絹的衣裳,讓她趴到床上,安心養傷。
洛清依叫來侍女,将換掉的衣服和污水撤出去。風劍心寬慰她兩句,見她暫時無恙,這才道:“你安心在這裡休息,師父和你師伯還有事情要商量。”
小龍王颔首,表現的非常乖巧。臨走前,女孩忽然握住她的手,風劍心還以為她至今心有餘悸,輕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别怕,有師父在,他們不敢,我也不會讓他們再傷害你。”
小龍王看着她微微搖首,目光堅定道:“師父,小蘆花村的命案不是我做的……我的師父也隻有您……”
“我知道,”風劍心輕撫她的發旋,柔聲笑道:“我一直都相信你。我知道這裡還有秘密,等我和師姐回來再說,好嗎?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安心在這裡把身體養好。”
說着,她和洛清依起身要走。
“師父!”小龍王突然将她們叫住。半晌,她神情欣慰道:“我很喜歡‘蕭千花’這個名字……”
風劍心微怔,随即露出笑容。她其實早就知道,“蕭千花”隻是她的化名,“小龍王”才是她本來的名字。既然小龍王說她喜歡“蕭千花”這個名字,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喜歡和她們的相遇呢?
她會願意抛舍過去,迎接新生嗎?或者,願意去嘗試這麼做?
侍女将風劍心和洛清依帶到客廳,謝令如早已端坐主位,命人看茶侍候。現在才算是她們之間正式的會面,謝令如起身相迎,忙客氣寒暄道:“哎呀,不知洛少宗主和風首座駕幸虛山,謝某未及迎迓,還望兩位賢侄莫怪,莫怪。”
風劍心恨東方壁手段陰狠,惱謝令如徇私妄縱,知道他說這話有示好之意,卻俏臉生寒,根本不為所動。
再者說,要論地位尊崇,這裡理該讓洛清依說話,是以她一言不發,神情非常疏遠冷淡。洛清依寒暄道:“盟主此言差矣,我和師妹不請自來,擅闖禁地。要說禮數不周,該是我們才對,豈有怪罪謝盟主之理?我看前事就休提了吧?”
謝令如聞言暗喜。他說這話的意思,就是我不怪你們擅闖大獄,你們也别再提那個什麼小龍王的傷勢……這洛小姐倒是識時務,重大局。可惜謝令如喜色還沒到眼底,就聽洛清依冷聲诘問:“禮數之過暫且不論,但貴盟拘禁同道,對我師侄私用重刑,又該如何說法?”
她眼睛望向風劍心,秀眉蹙起,神色為難道:“小龍王是師妹的愛徒。此子品性良善,雖然出身寒微,師妹素來卻對她憐寵有加,寄予厚望。如今意氣盟不辨是非,強橫霸道,将人鎖拿拘禁起來不說,竟還嚴刑拷打,差些就使桂殒蘭凋……”
洛清依雲淡風輕的抿着茶,說出來的話卻甚有威嚴,咄咄逼人。“我劍宗雖然遠在西南,但門中弟子也不是能這樣任人欺辱的。謝盟主難道不該給我們劍宗一個交代嗎?”
這位洛大小姐久居深閨蘭苑,素以溫婉賢淑聞名,不意此時疾言厲色,義正言辭,說起道理來那也是寸步必争,隐隐具備上位之資。
風劍心并無夢幻破滅之感,但覺師姐凜然之态也是這般英姿飒爽,令她心折。她的師姐,從來就不是溫軟可欺的世家小姐,洛清依是劍宗的少主,是未來正道宗門的領袖。
謝令如聽得卻是頭大如鬥,暗道不好。
倘若來的是風劍心,她是一峰首座,二人地位有尊卑高低之分。意氣盟川北獨大,劍宗遠在西南,他隻消從中斡旋,對事情避重就輕,風劍心就是再強橫,也不好窮追不舍。
但偏偏這次來的是洛清依和風劍心。洛清依少主之尊,地位比他不低,風劍心境界超絕,武功驚世駭俗。她們無論是地位還是武功皆與他這位盟主相及,他再想以勢屈人,恐怕難以如願。
天魔手連忙拱手執禮,道:“是敝盟一時失察,受奸人挑撥,誤傷小義士,實是痛心疾首。這樣吧,風姑娘這位高足所需所有藥材物品,謝某無償敬奉。更願贈黃金百兩聊表歉意,奇珍異寶但有各位姑娘入眼的,謝某絕不吝啬,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謝令如堂堂川北正道領袖,這般姿态已經算是擺的甚低。縱然風劍心和洛清依心中怒火重重也不禁暗暗驚異。
武林正道雖稱一體同宗,實則明争暗鬥,嫌隙日久。同道之中意氣之争頻發間有,正如西原劍宗和玉川清源流之間素來不睦,但隻要不是滅門之恨,向來那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就罷。
像是謝令如這樣屈尊降貴,直言己過者其實已經算是少之又少。話雖如此,風劍心也不想就這樣輕饒過他。
“蕭兒傷在虛山,靈丹妙藥是盟主應分之内。至于那黃金百兩和奇珍異寶嘛……謝盟主這是将我看作賣徒求榮之人嗎?”
謝令如面色微僵,強顔賠笑道:“謝某人不敢。但是後悔不及,追咎也是無用。好在現在亡羊補牢,猶未晚矣。謝某不敢推诿己過,隻是天下正道,同氣連枝……我們還是握手言和,免傷和氣的好。”
洛清依聽出他話中之意,既有認罪賠情,也暗含威脅。要是因為這事,劍宗和意氣盟不死不休,傷及兩派和氣,倒顯得是她們劍宗狹隘,不識大體。
話既然說到這份,洛清依示意風劍心,問她的意見。風劍心也不想讓師姐難做,索性和解道:“既然謝盟主有如此誠心,我和蕭兒卻之不恭。但是謝先生既然如此開誠相見,不知東方公子有何說法?”
謝令如暗咬銀牙,心中惱她得寸進尺,糾纏不休。要不是還有地方用得着她們,他謝令如何必如此屈尊降貴跟她們這兩個小輩磋磨?
“改日謝某定帶不肖徒登門謝罪。”
見洛清依和風劍心總算沒再說話,謝令如以為這件事總算能順利結束。誰知風劍心卻道:“好,謝盟主的誠意我會轉達到的,最後的結果,總還要看她的意思。”
說到底,受傷的是小龍王,她做師父的也隻能替她試探下謝令如和東方壁的态度,真正做出決定是否接受的,還要是小龍王本人。
謝令如本打算坐回主位的身體倏然僵硬,心裡藏着火氣,到底沒有發作。
既然肯談,那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量那小姑娘也不敢冒武林之大不韪,提出什麼離譜的要求來。
“好,好。理當如此,理當如此。這件事情,我們就算初步有個結果。謝某還有樁正事,想要和兩位賢侄商議商議。”
果然。
洛清依和風劍心交換眼神。早就知道天魔手願意如此“委曲求全”,想來其中必有緣由。遂道:“謝盟主不妨直言。”
謝令如看向二人,凝重道:“此次會誤傷高足,乃是我意氣盟有不察之失,還請兩位予我補過的機會,許她在敝盟安養,等到傷愈之後再走也不為遲。”
見她們面露疑色,謝令如接着好言道:“再者,劍宗和敝盟分據南北,謝某神往久矣,奈何始終緣悭一面,兩位賢侄這次遠道而來,謝某既為主人,豈有不盡地主之誼的道理?”
洛清依秀眉微挑,道:“盟主的意思是?”
略微思量後,謝令如滿臉真誠道:“賢侄磊落,謝某人也索性直言吧,”謝令如的神情忽然凝重起來,似有什麼難言之隐,“小龍王我可以放,但是她還不能離開英雄台。”
理解他的意思,風劍心冷笑:“謝盟主的意思,是要将我們軟禁在這裡?”
謝令如笑容無奈道:“不敢,風首座武功高強,就算窮我虛山之力也未必能留住你。但是劍宗和意氣盟份屬正道,若真同道相殘,刀劍相向,隻怕要讓天下武林贻笑大方啊。”
洛清依和風劍心默然沉思,知道他說的話不無道理。以天衣之武功想要從虛山打出去确實不難,但想要在群雄之中攜二人全身而退卻也沒那麼容易。
就如謝令如所言,雙方若真到刀劍相向的地步,事情就已然難以收拾,傷及兩派和氣,洛清依在劍聖面前也不好交代。
謝令如見她們猶疑,索性道:“其實,坦白說。我不管這個小龍王是不是屠村慘案的兇手,也不管她是不是祝元放的徒弟。但有一點,我知道祝元放現在在找她,而且是勢在必得。隻要這點是真的,對謝某來說就足夠了。”
風劍心和洛清依恍然大悟,難怪意氣盟會輕信流言就将人拘禁在浩氣樓,難怪謝令如對屠村慘禍置若罔聞,原來他從最開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洛清依道:“謝大盟主的意思,是想以她為餌,引玉森羅上鈎?”
謝令如從容道:“我不知道她身上有什麼秘密,我也不在乎。但是,你們要知道,白骨旗龜縮在落霞地已有十年之久,如今卻為這個小龍王傾巢出動。五大鬼使已經聞風而至,想來祝元放那老魔也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所以,其實從一開始,謝令如就知道小龍王并非邪道中人?
風劍心氣極冷笑:“謝盟主高義,為川北安甯,為武林正道當真是煞費苦心。”
謝令如聽出她的嘲諷,但他問心無愧,坦然說道:“我要殺祝老魔,不止是因為正邪勢不兩立,謝某要為東南除此老魔巨惡,更因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素來邪肆風流的模樣,少有這般恨意。洛清依心中微怔,說道:“我知道前代盟主司老前輩,确是在與祝元放一戰後傷重仙遊,殺師之仇,實是無可厚非。”
謝令如道:“英雄台之戰時,祝元放雖施詭計,但師父他老人家是為正邪之戰而死,可以說是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英雄豪傑。以身殉道,夫複何恨?”
風劍心疑道:“那謝盟主這不共戴天之仇……”
謝令如移目遠望,風流邪肆的眸中竟有驚濤駭浪般的恨意,就算是風劍心和洛清依見到那雙眼眸也是暗暗心驚。
半晌,聽他悠悠喟歎,“二位可曾聽說過,雨花林石慶祯的大名?”
風劍心初出江湖,經驗尚淺,洛清依雖久在宗門,但江湖轶事多有耳聞,聽謝令如說起這個名号,她在腦海搜尋片刻,問道:“是江湖人稱‘雨花隐客’,文武雙絕的儒俠石慶祯石大俠?”
“不錯。”謝令如忽然悲聲道:“那是謝某八拜之交,磕頭換帖的結義兄弟!”
風劍心見他模樣,心知他那位兄弟的結局恐怕不好。果然聽洛清依道:“聽聞石前輩早已亡故多年……”
男兒有淚不輕彈。謝令如身為意氣盟一盟之主更是面如桃花,心若磐石。奈何觸動哀腸,此時竟也雙目泛紅,戚戚然道:“我那賢弟品性溫良,為人寬厚,在長明府内素有俠名,我原有心将他請至麾下為我左膀右臂,也為東南武林略盡綿薄之力。然他淡泊名利,一心歸隐山林,志在閑雲野鶴,甚至從不向旁人提起與謝某的兄弟之誼。”
一代名俠仙去,洛清依和風劍心雖與這位大俠素未謀面,也不由心有戚戚,默然吊唁。
“十年前虛山大會在即,恰逢賢弟弄玉之喜。我從虛山趕赴雨花林,卻在長明府風雪澗時遭遇祝元放率衆伏擊,我與這老魔鏖戰三天三夜未分勝負,等我最後趕到雨花林時……”
提及往事,謝令如雙目赤紅,滿臉悲怆,顯然仍是恨意難填。“你們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那真是慘不可言!慘不可言呐!四個家仆的屍身被吊在桃花林中,被鈎腸,挖心,飲血,斬首,死狀凄慘,恐怖至極!我那賢弟死在院裡,被人切開後背,取走脊骨。而我那弟妹,更是被生生剝掉那張人皮,吊死在房梁之上!”
早就聽說邪道中人行事兇殘霸道,東南尤其以白骨旗為甚,如今聽聞,仍是讓風劍心和洛清依不寒而栗!
洛清依恨道:“白骨妖人泯滅人性,喪盡天良,當真是禽獸不如!”
“難怪謝盟主對邪道妖人恨之入骨。”知此情,風劍心對謝令如惡感稍減,忽然想起謝令如說那日恰逢石家弄玉之喜,連忙問:“那石家小孩呢?”
“至今下落不明。”
謝令如神情悲恸。他站起身來,向着天地拱手,拜道:“是謝某馳援不及,以緻賢弟遺禍滿門,悔之晚矣!今之所願,唯望蒼天憐見,能保賢弟一脈尚存,再以白骨妖人的首級祭奠賢弟英靈。”
風劍心和洛清依對視。知道他背負如此深仇大恨,也知他留小龍王引蛇出洞的意圖,二人當即起身執禮,“願相助盟主一臂之力。”
謝令如神情動容道:“二位姑娘如此深明大義,謝某不勝感激。兩位請放心,有謝某在,不管是誰都再難傷那位小姑娘分毫。”
既然,事情議定,謝令如随即命人将風洛二人送回客房,将她們安排在蕭千花的隔間,以便她們随時照顧。
等她們告退,謝令如慢慢收斂起哀容,五指罩住茶杯,目光漸漸陰毒險惡起來。眼中的恨意猶如焚火,冷聲蔑笑,茶杯應聲而碎。
風劍心和洛清依跟随侍女在回廊行走,刻意和侍女保持距離,确保沒人聽見後,洛清依輕聲問道:“心兒,你怎麼看?”
風劍心回道:“蕭兒傷重,現在離山并非良策,暫時留下來安養也未嘗不可。”
洛清依颔首認同,又問道:“那謝令如的事呢?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們之間情投意合,心有靈犀,風劍心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也沒跟她拐彎抹角,索性直言道:“聽其言,觀其色,恨之入骨是真。但要說悲恸欲絕卻是未必,我想,會不會是日久年深,兄弟情淡了吧?”
洛清依挑眉輕笑,對此感到不以為然,她道:“我卻不是這麼想。你不覺得很奇怪嗎?謝令如尊為一盟之主,理當深藏不露,陰重不洩。你我和他雖稱同道,到底是後生晚輩,天魔手居然會在我們面前表現得這般坦誠,其中恐怕另有蹊跷。”
風劍心歎息道:“想不到,行走江湖不過月餘,我們不僅要防備邪道的明槍,還得提防英雄的暗箭,當真令人無奈唏噓啊。”
洛清依一笑置之,道:“人在江湖,刀劍無常,而人心更是叵測。江湖,并非隻有風花雪月,快意恩仇,更多的是刀光劍影,身不由己。”
風劍心聞言,悄然牽住洛清依的手,等佳人回眸望來,天衣娴靜淺笑,輕聲密語:“你我一起,就是青山綠遍,歲月久長。”
等風劍心和洛清依回到客房,侍女早已得到吩咐,提前準備好活血化瘀的丹藥和補氣養血的藥湯。風劍心确認無誤後,這才柔聲将小龍王喚醒,給她喂湯送藥。
小姑娘登時受寵若驚,心中暖熱。
等她用完藥,風劍心和洛清依對她一陣噓寒問暖,神情柔和,言語溫慈,卻隻字未向她提起小蘆花村的屠村慘案。小龍王幾次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出來。
風劍心讓她好好休養,等她醒來,想好之後再從長計議。
勸睡小龍王,風劍心和洛清依回到房中。此時已是夜深時分,今日忙碌,縱是江湖兒女也不免神倦疲乏。
女子喜淨,在熱水沐浴之後,二人同床合衣共寝,睡前私叙情話當不贅提。
次日一早,二人攜手醒來,相視一笑,情深無言。在洗漱穿衣後,互坐台前,為對方略施粉黛,梳雲掠月,然後再攜手去隔間探望小龍王。
小龍王這次身受重刑,險些氣竭,幸有風劍心以水玉神異相救,雖有靈丹藥石相輔,内傷稍以舒緩,身上的皮肉之苦經此一夜反而愈劇。
風劍心将錦被團起墊在她的身後,小龍王小心的輕輕靠上去,等到眼神回複清明,這才将小蘆花村慘案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就像她們預料的那樣。蕭千花根本就是她信口胡說的名字,她本名叫小龍王,之前住在連州府的小蘆花村。
她自幼無父無母,據說村裡好心人撿到她的那天,恰逢連州府的暴雨連綿三日未絕,一道閃電落在半山腰處,劈斷院裡的桂花樹。桂花樹砸在石碾上,雷聲大作的深夜忽然響起嬰兒的啼哭聲。
當村裡的人在石碾底下找到她這個堪堪滿月的嬰兒時,都說這小孩定是天降神子,是龍王托世。
以緻後來村裡的人都管她叫“小龍王”。
她家住在連州府小蘆花村的半山坳,平日裡靠進山采藥販賣到鎮裡的醫館為生。生活雖然清苦,好在也順利長大。
一切的原委,噩夢的起源,都發生在三個月前的夜裡,也就是四月十一的那天。小龍王永遠不會忘記。
那天夜裡,雷雨滂沱,風狂雨驟,她在家中一邊整理晾曬的草藥,一邊手忙腳亂的取水盆接住屋頂的漏雨,就在她放好水盆時。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叩門聲。小龍王打傘出去,卻見外面站着個和尚……
“和尚?”
風劍心和洛清依感到好奇。還以為來的是什麼強盜匪寇,怎麼會是個出家的和尚?一個出家人怎麼會在雨夜出現在荒僻的小山村裡?
小龍王掩藏眸中莫名的情緒,颔首道:“是的,我也想不到這裡居然會出現和尚?要知道,小蘆花村地處山野,附近隻有座破落的城隍廟。離村莊最近的寺廟還在鎮裡,并不經過我們村子。”
那是個年輕的和尚,至少絕不是個老态龍鐘的僧侶。那和尚劍眉星目,模樣異常嚴肅,不怒自威。他的眼神鋒利且極其陰冷,那裡面沒有衆生皆苦的慈悲,盡是生死輪回的冷漠,不像是慈眉善目的菩薩,卻像是尊降魔的羅漢,護法的金剛。
小龍王見過出家人,但沒見過殺氣這麼重的出家人。
小龍王素不禮佛,但不禮佛,不代表要對神佛不敬。和尚高呼佛号,在這雨夜中竟也聲如洪鐘,猶如天外梵音般,蕩人心魂。
小龍王不通武功,也知道來的這位僧侶絕非泛泛之輩,她本想要将人請進家中。那和尚卻說道,他并不是來求主人家借宿的,他來這裡,不過求一瓦遮頭而已。
即使是化緣,和尚依然表現出拒人千裡的态度,似乎并不想廣結善緣,普渡衆生。
小龍王将他留在屋檐下,不時多看一眼。然而,讓小姑娘驚訝的是,那和尚原本水滴如柱的僧袍,不消半刻功夫,竟然變得幹燥如新!
小龍王這下吃驚不小,心裡隻道這是山裡來的妖怪,還是天上降的佛陀?
風劍心和洛清依聽到她的叙述不禁咋舌。天衣凝重道:“恐怕那位高僧既不是妖怪也不是神佛,而是世間的絕頂強者,能在頃刻之間,以内力将水汽蒸發,這位大師的内功修為隻怕當世少有。”
天衣也是當世超絕的高手,能得到她如此評價,那名僧人的武功修為絕對非同小可。
洛清依略微思量,沉吟道:“這樣的一位高手,怎麼會平白無故出現在小蘆花村那等鄉野之地?”
家中除尋常藥草外,并無長物。小龍王将草藥收藏起來後,正要歇息時,門外卻又響起敲門聲。
她暗暗疑惑,今夜是怎麼回事?一個二個的盡往她這山間的瓦舍裡跑?
打傘開門,這回門外卻站着六個人。
那六人身着詭怪的黑衣,身後背着顯眼的長條布裹,一個個兇神惡煞,差些将小龍王吓出個趔趄。
當先那人說着一口蹩腳的齊話,言語雖然還算客氣,但是眉宇之間的殺氣和那些人身上的血腥味都仿佛要沖到小龍王面前。
小龍王登時心驚膽駭,隻道這是不知從哪座山頭來的匪寇,深怕一言不合就要身首異處,她隻能戰戰兢兢,對這些人想要借宿的要求自然不敢不應。
好在這些人似乎還有要事在身,沒想節外生枝,借住一間瓦舍,還警告她不讓她接近,也并沒有太過為難她。
卧榻之側,進有匪寇,小龍王哪裡能真的睡得安穩?一夜提心吊膽,輾轉反側,直至半夜聽到隔壁敲窗的聲音。小龍王翻身坐起,立刻打傘出去,就見數道黑影迅疾如風,飛掠而去,而原本站在屋外的和尚,也早已不知所蹤。
風劍心忖道:“我想,半夜叩響黑衣人窗戶的,想必就是那位大師。”
小龍王颔首,道:“沒錯,那些人的身法極快,我當時沒有追上,隻能回來,忐忑不安的坐到天亮。但是,次日清晨,我起身出門時,就看見那和尚就站在院中。他對我說,昨晚來借宿的那六個人,其實是東瀛的倭寇……”
“倭寇?”
風洛二人齊聲驚呼,腦海靈光閃現,忽然想起一事來,洛清依恍然喃喃道:“難怪,難怪……”和風劍心交換眼神,登時心領神會,“這麼說來,我們在淮溯見到的倭寇和忍者,就是為此而來?”
“什麼淮溯?師父,你們見過倭寇?”
小龍王神色驚疑。風劍心道:“你先說下去。”
小龍王也沒追根問底,續道:“那和尚跟我說,那六個東瀛的倭寇已經被他殺死在後山,為免遺禍,讓我清理他們留宿的痕迹,他要去親見村裡的裡正,陳明其中的原委。”
說到這裡,小龍王冷冽的眼神愈發陰沉,甚至帶着些瘋狂和快意。
“那盧老兒怕死,一聽到山裡死着六個倭寇,急忙叫他族裡的青壯年上山毀屍滅迹。我把那些黑衣人的裝裹和兵器丢進石山的深穴裡,那些男人負責去處理屍體。誰知那幾日暴雨連綿,天濕物潮,不能焚屍。那些渾漢躲懶,居然草草的将六具屍體埋在山坳的土丘裡。”
風劍心和洛清依聽她此言,就知道事情必有纰漏。但聽她冷聲嘲諷道:“誰也沒想到,四天後,村裡闖進一夥強盜,他們個個手持鋼刀,殺氣騰騰。他們把村裡所有人都抓起來,用鋼刀威脅裡正,問他,有沒有見過六個外鄉人來這裡。”
“盧老兒當然抵死不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前兩日天又降暴雨,居然把那六個人的屍首從土堆裡沖出來,根本不容他狡辯!強盜們把村裡的人都壓到祠堂,要他們交出殺人兇手和那些倭寇的遺物。”
“那和尚早就雲遊多日,他們到哪裡去找人?村裡的人更沒見過什麼倭寇的遺物,當然交不出來。結果就是,合村上下,不論男女老幼盡被屠殺殆盡。那時我在山中采藥,僥幸逃過一劫。”
“原來是這樣。”
風劍心聽說詳情,不禁心驚膽寒,更讓她覺得詭異的是,小龍王在訴說這些事情時,神情極其漠然。但她卻能從小龍王的叙述裡隐約察覺到她心中的仇恨。
洛清依問:“你知道,那些強盜的來曆嗎?”
小龍王道:“村裡人說出我的名字和家的位置。那些強盜們布置出天羅地網來搜山。我在半山腰看見,逃跑的時候被其中一人發現,我将他引到山裡,用獵戶的陷阱坑殺了他。在他身着的裡衣衣襟裡面翻到獅頭樣式的繡紋。後來,我才打聽到,獅頭的繡紋,是江津潛龍幫狻猊壇的标志。”
“潛龍幫……”風劍心和洛清依掩藏心中驚異。她們終于明白,那時的小龍王為什麼想要接近嘲風壇的辛毅。也終是想明白,東瀛天臨軍勢的少将軍會陰潛到驚波壇的理由,原來倭寇和潛龍幫其實早有勾結!
洛清依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那些倭寇在小蘆花村喪命,和他們早有約定的潛龍幫沒等到人,所以延來往的路徑搜尋,終于找到小蘆花村。他們屠滅全村後,知道唯有你一人幸存,因而他們勾結官府,發動黑白兩道,興師動衆,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捉回來。”
風劍心倏忽醍醐灌頂,“那些上岸來的倭寇?到小蘆花村就是想要找到當時他們的人遺失的物件。還有鬼厭峰白骨旗想必也早就跟潛龍幫勾結成奸。為掩人耳目,還刻意散播你是祝元放的關門弟子,盜走邪道秘典《屍魔經》的謠言。目的就是發動正邪兩道的人,使你無所遁形……”
洛清依神情凝重,“這些人千方百計,煞費苦心想要得到的,就是那些死去的東瀛人的遺物?”她的腦海忽而靈光閃現。
“不對,以現在的形勢,邪道中人興師動衆,撒出天羅地網也對這件東西勢在必得。如果潛龍幫沒有找到遺物,又怎麼會輕易将你們的村落付之一炬?他們就不怕将遺物燒毀嗎?”
風劍心同樣心生疑惑,“如果他們拿到遺物,根本沒有必要再追殺小龍王啊?”
風劍心這時看向小龍王,問:“燒掉村子的人,真的是潛龍幫?”
小龍王凝眉思索,半晌,說道:“您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啦。在我逃離小蘆花村之前,都沒有看到潛龍幫的人放火燒村,就連這殺人焚屍的罪名我都是在連州府的緝拿告示上看到的。”
“這麼說來,殺人屠村确系潛龍幫惡賊所為,但是焚村滅迹的可能另有其人。”
參與小蘆花村屠村慘案的除了東瀛倭寇,江津潛龍幫和川北白骨旗外居然還存在着第四股勢力?看來這件事的内情錯綜複雜,撲朔迷離,遠遠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
洛清依像是想起什麼,神情驚疑起來,忽然道:“難道是他……”
風劍心和小龍王眼神疑惑,“大師姐你是想到什麼?”
洛清依道:“之前我就奇怪,官府通緝小龍王,到底想做什麼?潛龍幫意在那件遺物,白骨旗的人也來勢洶洶,這些都不奇怪。但是最怪異的卻是,州衙官府的緝拿告示寫的,居然都是生死不論?如果潛龍幫的人真的收買官府,他們肯定想要那件東西,一個活着的小龍王難道不比一個死人更有價值嗎?”
“你是說……”
“還有,不說以小龍王的能耐如何屠村滅族,在沒有明确人證物證的情況下,官府就給定罪明刑,就要将所謂的兇犯就地正法,你不覺得這樣做非常草率,目的也太過昭然若揭嗎?”
認真思忖,小龍王說道:“這件事确實很奇怪。他們甚至沒容我擊鼓鳴冤,通緝我的告示就已經遍布州府各道。我還以為是潛龍幫财雄勢大,提前收買好公門裡的人……”
洛清依卻不以為然,“這樣的話,秘密行事,等你自投羅網豈非上策?如此堂而皇之的張貼告示,和他們秘密行事的原則完全是背道而馳啊。”
天衣終于恍然大悟過來,“師姐你的意思是,殺人的是潛龍幫,而毀村滅迹的人,卻是官府?”
小龍王驚道:“什麼?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風劍心道:“東瀛倭寇從虎台盜出那件寶物,後來又在小蘆花村遺失。潛龍幫和白骨旗掘地三尺也勢在必得,他們是絕無可能去焚毀村莊任何東西的。但是,官府就沒有這種顧忌。顯然,比起讓倭寇找到那件東西,他們甯願毀去它……”
“那件東西,現在還在你的手裡嗎?”
小龍王沉默,半晌,她道:“如果倭寇要找的,和你們要找的是一支竹筒的話,我确實知道它在哪裡……”
風劍心和洛清依神情有些愕然,沒想到正邪兩道和東瀛倭寇以及官府朝廷都在找的那件物事居然真的在小龍王手中。
更讓她們感到無法理解的是,當小龍王說起這件事時,就像完全變成另外的人,眼裡充滿着冷酷的憎惡和怨恨。
見她們似是欲言又止,小龍王不禁讪笑,道:“師父您是不是想問我,既然知道東西的下落,為什麼不拿出來換那些人的性命?”
風劍心輕搖螓首,“潛龍幫的強盜窮兇極惡,殺人如麻,就算你願意去換,也不過枉送自己的性命而已。以他們的作風,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活口,無論你是否願意交換。”
小龍王忽然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然後慢慢的笑出聲來,她的身體開始顫動,就像聽到什麼滑稽的笑話,讓她極力壓抑着内心的瘋狂。
“七姐姐,你真的很善良,”小龍王看着她說,她冷笑着,笑容陰戾,令人不寒而栗。“為什麼?因為我從來就沒想過要救他們,我隻恨自己不能親手殺了他們!”
緊攥雙拳,繃直身體,淺薄殷紅的血迹滲出紗布。小龍王的眼睛猶如毒刺,鋒利,陰狠,風劍心和洛清依居然同時怔住,就聽小龍王恨聲道:“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我恨不能食他們的肉,拆他們的骨!恨不得将他們千刀萬剮,恨不能親手宰了這些豬狗不如的畜生!”
風劍心和洛清依這是才明白,從一開始見到她時的那種莫名的違和感是什麼。她的心裡充斥着瘋狂的,怨毒的仇恨。她們原以為,那是對那些屠村強盜們的仇恨……現在她們知道,那是小龍王對死去的村人的憎恨……
小龍王咬牙切齒,胸脯急促起伏着,狀若癫狂。她的眼睛泛紅如血,蒼白的面頰不住的滑落淚水。她忽然抱起腦袋,哀嚎痛哭出來,“我恨!我好恨啊!我要殺了他們!他們該死!他們全都該死!死!死!死!他們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