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城見她不語,還道她已經深刻領悟到自己的教誨,深谙禦下之道的他當然明白恩威并施的道理,教訓過了,就要施恩。
所以他忽而長歎,故作唏噓的說:“你知道嗎?本宗一直以來都對你寄予厚望。”
馭人之術,在恩威并用。但往常都是由他唱白臉,讓洛天河唱紅臉,如今要讓他作出體恤寬懷的姿态,到底有些不太自然。
風劍心見微知著,心思靈感極其敏銳,一眼就能看出這位秦大宗主言談舉止時的勉強,她卻看破不說破,要看看他到底想要怎樣。
“其實,老夫和你洛太師父還曾經認真考慮,讓清兒繼任劍宗的宗主之位。晚兒七竅玲珑,你武功高絕,智勇兼并,可堪大任。”
他緩步走近劍架,露出感慨遺憾的神情,風劍心卻不敢盡信。因為她能從秦逸城的身上感覺到殺氣,盡管這股殺氣極其微弱,盡管他隐藏得極好,但還是逃不過風劍心的感知。
天衣有水玉歸藏的神異,她的五感六識皆能通神,能察覺到極其細微的變化,甚至能預判對方的動作和隐秘的惡意。
風劍心斂眉,并不是因為這位太師父想要殺她而感到悲傷,而是她沒有理解秦逸城想要殺她的理由,難道僅僅是想拿她的命給諸門各派一個交代嗎?
“可惜啊,可惜,”風劍心随之露出疑惑神情,秦逸城歎道:“老夫真的是痛心疾首……”
風劍心雙眸倏驚,她能敏銳的察覺到秦逸城強烈的殺意,甚至沒再掩飾,“老夫萬萬沒想到,你對她還有非分之想……”
話音未落,風劍心眼瞳驟縮,心神震蕩,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但聽劍鳴聲起,宛若龍吟。風息出鞘,瞬息已到風劍心身前,“你——該死!”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快的速度,這樣兇的劍招,就算是天衣,想要在瞬間拔劍抵擋也是絕無可能的。何況出劍的是武功招式絕不在她之下的劍聖。甚至若論内功的精純和對劍道的理解,秦逸城的造詣還要勝她半籌。
來不及思量,風劍心本能的使出《千劫經》功法護住全身命門,身軀微微避開劍鋒,左手向前探去,施掌按住秦逸城斜劈的右腕,将那劈山裂海的鋒銳擋住的一瞬,旋即右掌夾住風息無堅不摧的劍刃,順勢将劍帶着在半空緩了三緩,卸去劍刃的迅疾鋒芒,争取到瞬間的停滞,終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這一殺招。
秦逸城和洛天河本是一宗同源,還為對付鬼王易狂吾練過互換神兵和禦使神兵的法門,即使是風息劍在他手中也能運用自如,此時突然一劍劈出,雖也沒有必殺的把握,但世間能破解他這一劍的恐怕也是屈指可數。
但覺風息神劍到處,鋒芒無堅不摧,銳不可擋。秦逸城忽覺手中長劍一沉,劍勢在半空抖三抖,風息那股可怕的力量瞬間猶如被分化出七八道方向各異的詭力,劍鋒霎時黯淡遲緩,偏離原本攻擊的目标,徑直斬向地面。
秦逸城劍法超絕,風息當世神兵,就算被風劍心阻擾,殘存的餘威仍有開碑碎石,破天裂地的力量。
逸散的力量轟在地面,瞬間,萬千風刃縱橫交錯劈出,堂内地闆和桌椅全部被劈成碎片,石片木屑四散紛飛,其去勢仍然不止,劍芒劈在牆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劍痕!
轟隆隆——
這後堂傳來的巨響同樣驚動大殿的群豪,他們虎軀震震,霍然站起,心中暗道不好。莫非這風劍心居然敢和秦宗主在後堂動起手來不成?
秦逸城先是震驚,随之怒極,卻不是因為她能化解風息劍的殺招,而是他認出風劍心使出的招式。劍聖失聲叫道:“這是天物刃的‘散勁分流’?果然你是滄海的人?”
風劍心身軀大震,心中暗驚。
她這才知道,秦逸城突然襲擊,或是真想将她置之死地,但更重要的,就是試出她真正的武功師承。
她本能的使出《千劫經》中的海潮三重霞和《天物刃》的散勁分流,沒想到秦逸城居然能認出這是滄海的秘技!當真是始料未及。
按照她義父的說法,劍宗的兩位劍聖曾先後和鬼王易狂吾以及魔君季涯深交過手,對伐部的《修羅典》和樂部的《陰陽律》或有印象,唯獨從未與諜部和醫部的高手交過手,本應對這二部的武功一竅不通才是。
還沒等她想明白,秦逸城滿臉怒容,殺氣滔天的喝道:“孽障!納命來——”
風息劍再出,此劍雖是無影無形,瞬間卻寒芒耀耀,虎嘯龍吟。若說先前還有試探之意,如今這一劍就是全力施為,意在殺敵緻命。
“什麼公道正義都無所謂,但你是滄海的人,就該死!”
如果她是劍宗的人,即使得罪諸門各派,他也會想辦法保住她。就算她對清兒有什麼不單純的目的,也能讓清兒好好利用她。
但她是滄海的人,那就必須要死!
風息劍攻來,當真是出如淵海騰蛟龍,勢若雷霆挾震怒,必殺之劍一出,石破天驚,所向披靡!
風劍心駭然大驚,心知這一劍她必須接,這一擊她必須擋。這一戰她更是避無可避!霜翎劍出,出如刹那白練,寒若碧水凝光,兩道劍芒相擊,兩股磅礴雄渾的力量相撞,千萬道劍氣四散崩飛,堂中地闆和陳設物件俱應聲而碎。風劍心居然抵擋不住秦逸城全意發出的這一劍,被絕影劍聖壓着撞向那道巨大的劍痕!
秦逸城已逾花甲之年,然年歲雖久,内功更深,體能和力量雖已不複當年,一甲子的功力卻比巅峰之年更強。
風劍心内功修為雖然精純持久,卻還不如秦逸城深厚,即使絕影劍聖的氣力已不複壯年,但仗着男性的力量優勢,如此一劍殺來,又是攻其不意,當然是大占上風。
一劍,秦逸城壓着風劍心直接撞破牆體,将風劍心打出後堂,直打到天樞大殿。
風劍心踩進白石地闆,拖出兩道淺溝,退出二三丈外,這才堪堪止住。
殿中衆人皆驚,哪能料到這秦逸城居然會在這天樞大殿突然動起手來?
還不待群豪回神,一道黑影從滾滾煙塵中破空而出,以青光電芒之勢徑直射向天衣。風劍心柳眉微凜,橫劍在前,但覺一股崩洪狂流摧山裂海擊來,轟然撞在霜翎上,她頓覺百骸俱震,内髒翻騰,體内運轉的真氣險些一觸而潰,血氣急沖到咽喉處,風劍心雙眼刹那黑沉,差些當場噴出一道血箭來。
這絕影劍聖秦逸城不愧是當世第一的劍術大宗師,武功之高,當真是驚世駭俗,就憑這一劍帶給風劍心的威脅,就已不在霸佛逆浮屠之下。
饒是她瞬時運轉《千劫經》不滅身的功法玄秘,強行鎮住翻湧紊亂的氣血内息,強悍的力量仍是将她身體徑直打出殿外,擊飛三四十丈遠。
殿外演武場忽起一陣咔嚓轟隆的碎裂倒塌之聲,緊接着那道黑影電射追出天樞殿。群雄回過神來,俱皆魚貫而出,跟出殿外。
但見秦逸城昂然執劍,立于殿下,虎目似電含威,盯着演武場上的一片狼藉,一瞬不瞬。
那裡是被撞倒崩塌的素幛魂幡,紙轎門樓的殘骸,兩邊回廊的群豪但見一物從大殿飛出,擊毀布置吊唁一應各物,俱是震驚不已,嘩然不敢近前。
霸佛逆浮屠觑那場中一眼,接着擡步走向秦逸城,合掌道:“阿彌陀佛,想來秦宗主慧眼識奸,已然識破這妖女的真面目,現在要清理門戶,除魔正道了?”
秦逸城盯着演武場,虎目威凜,不敢輕忽大意。他這一劍雖然堪稱當世絕強,但天衣風劍心來曆非比尋常,武功玄秘莫測,如今更是擊敗四絕之首的霸佛,登頂天下第一的寶座,他不相信僅憑區區一劍就能讓天衣再無一戰之力!
還不待秦逸城回話,華清徐這時看準時機站出來,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讓風劍心坐實邪道妖女的罪名,遂揚聲厲喝:“風劍心!你勾結邪道妖人,欺師滅祖,犯上作亂!更意圖殘害我中原武林同道,居心叵測,罪不容誅!今日就教你這妖女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此言既出,群豪哄然大驚。他們雖早已聽過風劍心在禁關勾結禦刀府叛徒公孫繁,打敗霸佛逆浮屠的傳言,料想她今日定要給武林同道一個交代,或許是有來無回,卻沒想到她非但沒有迷途知返,反而欺師滅祖,甚至還想對中原武林正道不利?
當真是喪心病狂,罪不容誅!
一時群雄激憤,恨不能群起而攻之,但一想到風劍心武功之高,不由心生忌憚,俱都暫時明哲保身,不敢近前。
秦逸城回首看向逆浮屠,眼睛卻盯着演武場中,唯恐眼睛稍錯,就被風劍心遁身逃去。
“法師,事情和你所說,似乎有些差錯……”
逆浮屠眉峰緊皺,“怎麼?秦宗主沒有試出她的‘九天十地追魂劍’?”
風劍心一直在極力隐藏自己真正的武功,包括滄海三部秘典在内的玄功秘法,非到萬不得已時絕不會輕易使出來。
她原以為滄海百年未入中原,包括兩位劍聖在内的中原武林群豪理應都沒有見過《陰陽律》中《陰律》的九天十地追魂劍才是,更遑論《千劫經》和《天物刃》。而易狂吾的《修羅典》血魂煞則恰好是她從未修煉過的一部武學,隻要她注意不在劍聖面前使出《陰陽律》的武功,那她的身份就極可能不會被人識破。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百年前的三道大戰讓中原武林正邪兩道損失慘重,從此滄海之名為世人所忌,而重建後的諸門各派為防滄海魔道重返中原,号召當時曆戰存活下來的武林高手,讓他們将所見到的滄海武學,哪怕僅有一招半式也要整理記錄下來,由當時正道最強的佛道劍三宗封存在藏經閣中,以供後人專研破解之法。
然而,這百年來正邪對立,水火不容,作為當年險些毀滅中原的滄海卻從未再臨。因此久而久之,中原武林對滄海武學的重視程度就已大不如前。直到百年之後的現在,諸門各派雖知滄海之名,但對這個淩駕在中原正邪兩道的可怕勢力的了解,也不過是關于鬼王和魔君的隻言片語。
諸門各派專注本家武學的精益求精,封存在藏經閣的滄海殘篇則早已黯淡蒙塵。霸佛逆浮屠自視甚高,認為禅宗的玄功正法乃是天下武學之本,以本源功法就能破解世間武學萬法,從不屑專研破解别派武學的旁門左道,直到禁關一敗之後,他終于想起所使的玄功劍法與他印象中未虛師侄施展的滄海《陰陽律》邪功頗有差相仿佛之處,遂将其招來兩相印證,确定風劍心所使的就是滄海四部邪功之一,《陰陽律》中的絕兇劍術——九天十地追魂劍!
逆浮屠将此事告知秦逸城,秦逸城再取出藏劍閣中封存的秘錄驗證,這才懷疑他這位來曆不明,武功卻高到匪夷所思的好徒孫是滄海潛入中原的奸細!
然而,更令他震驚的是,他沒有從風劍心這裡試出九天十地追魂劍,反而試出另一門滄海的玄秘功法——傳說中能化盡萬式萬力,取天下萬物俱可為刃的,天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