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内昏暗的光線如黏稠的墨汁,在空間内緩緩流淌,将每一處黑暗陰影都浸染得陰森可怖。
如意瑟縮在牆角,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着,目光死死地鎖定在前方不遠處那道模糊卻又極具沖擊力的身影上——
渾身毛發的黃鼠狼靜靜伫立在月光之下,外表模樣與往昔并無二緻,隻不過曾幾何時還對她滿是依賴與親昵地黑亮的眼睛已然不見,此刻對方的眼眸裡,隻剩下一片陌生的虛無。
黃鼠狼隻靠後腿支撐起身體,站姿像人一樣,卻又顯得那般生硬、怪異。它身上那件新馬褂,在這死寂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紮眼,鮮豔的色澤在如此情景之中透着某種說不出的詭異。
如意仍清晰記得,幾日之前,她坐在炕頭,滿心歡喜地挑選着最柔軟的布料,手中的針線上下穿梭,每一針都傾注着對這小家夥的疼愛,盼着它穿上後能在院子裡歡快地奔跑嬉戲,為自己這平淡壓抑的日子增添一抹亮色。
但是現在對方的一切表現都是在告訴她,她多年的心意,終究也隻不過是自作多情!
如意的嘴唇顫抖着,想要說些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一樣,最後也隻是發出了一聲幹澀微弱的嗚咽聲。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怪物‘秦厭’,已經将她的世界徹底攪亂,讓她陷入無盡的絕望與恐懼之中!
秦厭看出了如意的恐懼,他面對如意,開口道:“你不必怕我,我暫時不會吃你的。”
如意抹了把眼淚,依舊瑟縮在牆角,不敢作聲。
秦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似有所悟,朝如意走了幾步,雙手作揖,詢問道:“你看我現在像人還是像神?”
這話說的如意一愣,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古老傳說。
她聽人說過,黃皮子快要升仙的時候,總會向人類讨封,以此增加它的修行,助它成仙。當有人被黃皮子問到,它像人還是像神的時候,不可以随便回答。
因為如果說它長得像人,黃皮子就會升仙,但是此後會一直粘着你不放,成為你真正的保家仙。
可如果說它長得像神,就會毀了黃皮子的道行。因為黃皮子從來都不會成為神,平常日,人們也都隻稱呼黃皮子為黃大仙,從來沒人說過黃神仙。
一旦毀了黃皮子的道行,它這一生的修行就全泡湯了。黃皮子會纏着傷害它的那個人,直到對方家破人亡。
如意害怕秦厭,不想再被他纏上了,更不想秦厭做她的保家仙,她現在隻想跟秦厭一刀兩斷,此生再不相見!
所以如意思索片刻,猶豫着開口道:“我看你像——黃鼠狼。”
小院之中,如意的聲音幽幽響起,仿若一道咒語,刹那間,籠罩在秦厭身上的月光仿若受驚的精靈,迅速散去,四周再度被濃稠的黑暗吞噬。
秦厭身形未動,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靜靜地伫立在原地,雙眸在黑暗中閃爍着幽光,沉默地凝視着角落裡的如意。如意不敢回看,隻蜷縮在角落裡垂着頭,好像生怕迎來秦厭的報複。
許久之後,秦厭終是輕輕歎了口氣,那聲歎息穿越了厚重的陰霾,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他的語氣中帶着些許無奈,又似有着幾分釋然,輕聲道:“罷了,就這樣吧,做一隻黃鼠狼也挺好的。”
言罷,秦厭擡起利爪,輕輕一掙,帶着幾分決然的将身上的馬褂剝下。
馬褂沉悶地落在院中髒兮兮的泥土之上,沾染了泥土上殘留的血漬,那原本鮮豔的色澤瞬間變得斑駁而污濁,恰似此刻破碎淩亂的局面。
秦厭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被馬褂壓平的毛發,微微動了動耳朵,抖動身子,讓毛發恢複往日的蓬松。随後,他看向如意,聲音平和的開口道:“我走了。”
三個字,簡單卻又沉重,仿若承載着他們過往三年的所有糾葛與牽絆。
說完這句話,秦厭突兀地感覺周身一輕,似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将長久以來束縛着他的枷鎖瞬間解開。那種暢快淋漓的感覺,讓秦厭隻覺得如獲新生!
秦厭感覺自己身體裡原本堵塞的 “通道” 瞬間通暢起來,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發都在歡呼雀躍,迎接着突如其來的自由。他微微閉上眼睛,沉浸在這奇妙的感覺之中,片刻後,秦厭睜開雙眼,再沒看如意一眼,轉身向着門外走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如意在秦厭離開許久之後,才從恐懼中緩解過來。
她環視小院,發現不僅秦厭不見了,她丈夫那支離破碎的屍體也跟着秦厭一同消失,隻剩一身沾染了污血的馬褂,散落在泥土之上。
如意走過去拾起馬褂,卻又不知道要如何處置,猶豫在心頭反複拉扯,仿若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
最終,她還是被内心的恐懼所驅使,咬了咬牙,轉身進屋,在昏暗中翻找出火折子。
如意回到院子中央,将秦厭用過的一應物品堆放在一起,顫抖的手緩緩湊近火折子,“噗” 的一聲,微弱的火苗蹿起,瞬間便貪婪地吞噬着那些舊物。
火焰舞動,映紅了如意的臉,她的眼神卻空洞無神,仿若置身事外,隻是機械地站在那裡,看着往昔的回憶化為灰燼。
就在火焰瘋狂吞噬的過程中,如意腳下的地面忽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像是地龍翻身,猝不及防地晃得她差點摔倒!
好在,那震動來得快去得也快,如意很快便重新站穩,環顧四周,一切如故,好似剛才的震動隻是一場虛幻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