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落打出一句又删掉,打出一句再删掉,剩下三個孤零零的字:
【挺好的】
【你們父女倆當年突然搬走,手機号也換了,大家都聯系不上。我父母時常提起你們。我爸總念叨着老陳怎麼樣了,身體還好嗎?可一直聯系不上你。】
什麼聯系不上,毛線,騙誰呢。
她不就住在6棟,離博士樓500米。
如果他真的有心來找她,這四年半,蝸牛都該爬到了,難道他的腿比蝸牛還短?
當然,說實話,也不怪他。
這四年半,他偶爾也給她打電話,她一律不接,聽見是他就立馬挂掉,後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拉進黑名單了。
微信加過她,總計4次。平均1年1次,她都沒通過。
她微博僅自己可見,除了她的那些狗血爛俗的小說以外,在互聯網上不留下任何内容。
當然,從平雁搬去涼城後,爸爸偶爾也會提起他父母:“許叔叔和慕阿姨不知道怎麼樣了。”畢竟他父親是爸爸的老棋友。
“爸,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去想别人了。”
她總是這麼說,将毯子細心地蓋在爸爸的膝蓋上。
兩年前,爸爸肌肉萎縮,已經不能走路,必須坐輪椅了。他膝蓋很怕涼,一變天,就鑽心地疼。
【有機會的,代我問許叔叔慕阿姨好。】她想了下:【許忻,今天不好意思開了個玩笑,你等我找到工作,再請你吃飯吧。】
反正她沒準備找工作,也就不用請了,不算她撒謊吧。
他也很久才回。
并沒有提這個請吃飯的茬兒。
【陳落,事情已經過去四年半了。我相信阿姨在天上看着你,她也一定希望你開心快樂。】
【謝謝關心。其實我現在挺開心快樂的。你不要覺得我沒人追就不開心啊,其實我還是有人追的,雖然不多,真的,搞笑女也有春天嘛!我長得又不醜,對吧?】
“你……”許忻的唇抿得蒼白。
他想了想,還是盡量耐心地回了一句:
【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你盡管告訴我。】
他很不願意說這樣的話。他知道,像在施舍。
他怎麼會不了解她呢?
她自小好強,牛逼哄哄,摔了一跤也笑嘻嘻地爬起來,還要在地上踩兩腳:“土地老兒,竟敢絆我!踩死你踩死你!”
“你疼不疼啊?”他看不下去她這傻樣。
“不疼,怎麼可能疼呢?”她叉着小腰,小鼻尖聳得老高,一頭自來卷在陽光下嚣張得很。
其實,膝蓋掉了好大一塊皮,鮮血直流。
他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遙遙望着女生宿舍樓6棟7樓,不知不覺地歎了口氣。
柱子後面倚靠着的那個纖細身影。就像是一根纖弱的水草。
她那些傷有多深,他隻能猜測,卻無法真正衡量。
這世上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他搖搖頭。
答辯結束後,他隻是去拿點資料路過女生宿舍樓這邊,絕不是特意來找她的。
他還有事,要先走了。
低下頭,他緩緩将手機放回口袋,背對着7樓的她,向前大步跨去。
——也許,再也不會見面了吧。
***
【那來點實際的!你多訂閱一點我的小說,讓你那些小迷妹也都多訂閱打賞投月票,給我多賺點流量呗。】
陳落認為許忻不會回了,她都這麼厚顔無恥了,他一定忍不了了吧?
小時候,他就經常批評她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說,什麼總裁王爺小嬌妻。
“都什麼東西!不要搞壞了自己的審美!”
就像個老教導主任。
結果竟然手機又震動了。
【你的筆名叫什麼?】
噗!陳落差點噴出來,她隻想讓他知難而退,可沒真讓他看她的小說啊。
别說黃暴狗血爛俗,最關鍵的是也不火啊……多沒面子。
但!雖然不火,她也真不需要多許忻一個訂閱,就那麼幾毛錢,這點骨氣她還是有的。
【哈哈哈,算了,不荼毒你幼小的心靈了。我還有點事,下次再聯系,啊對了,我會跟我爸說你爸惦記他的。】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
她的夾雜着《一胎雙寶:總裁别碰我媽咪》的那7份畢業論文……不會被哪個老師拿走了吧……那可是她還沒發的存稿啊……
教室門早已緊鎖,桌上都幹幹淨淨,連一張紙都沒有。
她又奔到院辦,碰到了提了個外賣的肖虹。肖虹見上午那女孩子又急急忙忙地沖回來,“肖老師,您知道答辯時給老師們的論文都到哪裡去了嗎?”
“估計清潔阿姨收走了。”肖虹急着吃飯,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
“哦——”陳落本還想問“有沒有清潔阿姨的聯系方式”,但看見肖老師已經不耐煩了,她隻能行了個禮就準備走人。
肖虹突然想起許忻的那個貌似失落的眼神。
這女孩跟許博士不知道到底什麼關系?便又熱情起來:“陳同學,你工作定了嗎?”
“……還沒。”
“肯定是拿了幾個offer,不知道選哪個吧。”
“沒有呢。沒有一個面試通過的。”她老實交代。
本來她也沒去幾個面試,跟法律有關的她一概不碰。
肖虹試探:“許博士不是開了家律所嗎?你問問他最近招不招人呗,雖然是新所,但是各方面資質都挺不錯的,我看他也挺樂意幫你。”
陳落下意識地提高了嗓音,仿佛被刺傷了:
“我不去律所。”
更不去他的律所。
肖虹不解地瞟她一眼:“那你要考公?”
“我哪考得上。”
“那你……”
小姑娘說話怎麼奇奇怪怪的,長得還可以,但腦子不大清楚。許博士會看上這樣的女孩?他的眼光沒有這麼差吧?
陳落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笑了起來:“我隻會擺爛,就不在這一行混了,省得有損母校威名,肖老師,祝你早日升職加薪發财!”
在肖虹疑惑的目光中,陳落挺直脊背,大步走了出去。
一樓走廊的牆壁上設了個巨大的玻璃壁櫃,鋪着喜氣洋洋的,紅絲絨,展示法學院設立以來所有優秀畢業生和學術成果。第一排就有他許忻,後面跟着一大堆刺眼冗長的榮譽,還有跟他導師朱教授一起被大領導接見的合照,放得頗大。
合照裡他沒有絲毫表情卻俊逸非凡,誰看了不贊一聲君子如玉。
“這照片照得不好。”陳落湊近瞧,将手指按在壁櫃上,心裡想。
——沒有以前我偷拍他的一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