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神聖之門,又是地獄之門
但你視一切險阻誘惑為無物。0
晚十點,“星則”律師事務所。
靜谧深藍中,一盞燈光淡淡月白,仿佛烏雲散開露出皎潔月光。
跟其他律所深沉或者豪華的風格不大一樣,這裡讓人覺得舒服得可以直接睡着,做個雲上的美夢。
男子着白襯衫,低頭翻看對面中年男人遞過來的資料。
即使已深夜,他依舊沒有絲毫疲倦,眉目間如同寫意山水,嘴角靜谧如蓮,正是許忻。
中年男人身形短粗微發福,從兜裡掏出包精美的香煙,手指上汗毛濃密,像隻精力旺盛的獸:
“看累了吧,來一根?”
許忻有禮地擺了擺手:“不抽煙,謝了。”
“哦……聽說許大律師跟其他律師都不一樣,不抽煙不喝酒,不去請客吃飯,原來是真的。之前約您去我的私人秘密會所一邊品拉菲一邊談事,不比在這裡舒服?我那兒環境清雅,侍應生都是個頂個的長腿纖腰大美人……”
“劉先生,我隻在自己所接待客戶。”
男人右邊臉上有顆大黑痣滑動,襯托得笑容有點複雜,“——不喜歡美人?”
許忻不答。
劉先生盯了他半晌,終于也自覺沒趣:“當我沒說。之前我都不信現在還有這樣的律師,不去拉關系,怎麼辦案呢?不過看到您,我就知道您是有素質,有文化的,不像XXX,XX那些訟棍都靠些歪門邪道……”
“每個律師有自己的風格和特色,抽煙喝酒也不意味歪門邪道。”漆黑如墨的眸子自濃密睫毛下冷然一擡,正色道,“另外,請您在我這裡不要诋毀同行。”
“是是是,哎,多嘴了,那個許律師您看我這個案子到底能不能辦啊?”
“劉先生,您對方當事人的代理是遠大所,是嗎?”
“對,我呢本來也可以找其他的大所,但您連續三年都是市十佳律師,還上過那個什麼老外評的榜。我個人也很欣賞您,上次有個類似的案子,您幫當事人保住了差不多半個億,所以……”
“但我曾從遠大離職,根據《律師行為規則》,三年内不能接對方當事人委托遠大所的案子,否則對你們對方當事人不利。”
“這個……我也聽說過,但您當時好像跟遠大也沒有正式簽訂合同吧?如果是委托費的問題,那好說,我不差錢……”
“即使沒有簽訂合同,也不符合規則。”話語堅決。
“還差多久?”劉先生不甘心。
“差兩個月。我幫您介紹其他律師吧。”
一直客氣的劉先生的臉突然漲紅了。
他霍然站起來,鼻息濃重,粗壯的雙手在桌上重重拍下:“姓許的,你特麼别給臉不要臉!明明又不是什麼大所,勞資開了半小時車才來,還拽得二五八萬的,這不肯那不行,你是不是不行啊?小心老子找律協去投訴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許忻助理黃烨聽着不對,猛地推開門探進一個棕色毛茸茸的頭:“先生,麻煩您注意形象。”
許忻擺了擺手,面色如常。
黃烨隻能把門帶上了。
流下一滴汗…什麼叫“你是不是不行”…有錢人都這麼直接嗎?
“投訴是您的權利,但接案與否,卻是本人的權利。另外,劉先生,您可能坐擁巨大财富,但律師跟您隻是合作關系,并非傭人,請您擺正姿态。”
“你牛逼啊你————”劉先生頰邊那顆大黑痣不住抽動。粗壯手臂上肌肉跳動,用盡全力去拽許忻的胳膊。
拽不動半分。
他再使力,依舊無果。
這個清俊耀眼不輸任何明星的男子,淡漠甯靜,玉樹臨風,卻令自認為身體健壯的他螳臂當車,搖撼不動。
許忻伸出另一隻手臂,輕若無物地将劉先生的胳膊卸下:
“劉先生,撂狠話可以,但也要有自知之明才好。”
***
許忻疲憊地坐上車,松了松領帶。
最近特别的熱,晚十一點都還沒有一絲風。
他不喜歡開車,尋常的日子,他更喜歡慢慢走到地鐵站,感受四季的變幻。
春天的一絲含苞待放的水汽,夏夜的青草味兒,夏入秋的時候他能敏銳地捕捉到風裡的一絲涼,好像大段詠歎調裡的空白。
微信突然響了,是導師朱教授跟他探讨最近的一場國際會議發言稿。
導師理論和實踐經驗都很豐富廣博,在國内是絕對的王者。但文字表達能力稍微欠缺,所以每次的發言稿都要他潤色一遍,導師才放心。
導師經常說,許忻啊,你的文字底蘊了得,不知道還以為你是中文系的高材生呢!
許忻不發一語。
也許,是因為他少年時代被迫看過很多小說,世界名著,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
……不知道什麼鬼東西。
“啊對了。”導師那一口江南口音抑揚頓挫極有特色,“你還記得那天本科答辯的時候,那個叫陳落的女學生不啦?就是那個寫了什麼狗屁不通小說的……”
導師在私下裡,說話很随意。
“記得。”
“當時我就覺得這個名字挺熟的嘛,後來我又想起來,一查,她當年高考可是那一屆第一名,完全看不出來,你看看她那論文,寫得狗……”
導師可能覺得不能再說别人狗屁不通了,換了個嚴謹考究的詞語:“寫得一般。”
“當時成績那麼好,怎麼混成這樣了?許忻你說,現在的小姑娘都不好好學習,一天到晚是不是隻想着談戀愛?”
……
隻想着談戀愛……
他的心中微微歎息。
那個女孩兒。
每到盛夏就穿着短褲背心在外面野,曬得手臂和小腿金黃,像陽光輕撫過麥田。
十三歲時,當他從C城搬到小城平雁的時候,母親埋怨:“這種小地方,連個大商場也沒有,學校的教學質量也不知道怎麼樣!”父親在政府部門裡,原本大好的前程,卻牽連了上級的一樁事——調任升了半級,卻是明升實貶。
為盡量低調,商量先住在母親調往的單位大院——平雁自來水公司。家屬樓有年頭了,跟他們在C市的電梯房不能比。
父親歎口氣:“這也由不得咱們,平雁也不錯,山清水秀,離海邊也不遠,阿忻不是喜歡海嗎?”
母親冷冷地不說話,對着鏡子整理自己的鬓角。
母親是美的,從小他就被周圍的小朋友羨慕,許忻的媽媽是同學中最漂亮的媽媽,裙子總是最時髦的,就好像電視裡的女演員。
也因為這份炫目的美,父親這輩子心甘情願為她付出。母親幾乎不做飯洗碗,指甲總是修成美麗的貝殼形狀,加上修長的手指,就像一件藝術品。
為此,爸爸給她買過很多的戒指,翡翠的,白金的,還有鑽石。
每買一次,母親就對父親格外親熱。
他能聽見牆壁那頭,母親的喘息,像在唱歌。
可牽着她的手,他總被那指甲的邊緣刺着,戒指硌着,手心微微的疼。
但母親卻是很有人緣的,她說話親和,長相又美,小朋友特别喜歡她。她天生懂得迎來送往,雖然心裡不滿意,但初來時的禮數一點也不少。
第一次帶着他在大院裡轉了一圈,給每個孩子都送了進口巧克力。他從所有人的眼神裡看出,媽媽收服了每個人的人心,她早已習慣自己這樣的魅力。
陳落爸爸陳樵生向她介紹自己的時候,她就坐在高高的籃球架上,光着腳,一頭自來卷毛茸茸的。
雙眼黑白分明,大膽地注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