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虞愔道:“平武胡漢混雜之地,受金、魏雙面夾擊,黨項人與鮮卑人皆擄掠漢人為奴,地勢不利、盜匪猖獗,想要肅清的确如火中取栗,必罹燒手之患。”
陳至是孤兒,曾經很難理解虞愔對生身父親這種淡漠生死的态度。但十年來,年年春寒凜冽之時見她冒着穿庭飛雪,拿花鋤埋葬一冬園裡的落梅,才有了經冬雪消梅香如故、歲歲幽影滿枝。
他仿似又能理解她淡漠執着所做的每一件事。譬如現在,她指甲根泛着青紫、冬寒無時無刻不侵蝕她孱弱的身體,但她的琴案上張着琴,書案上放着書卷,硯台裡的墨還沒有幹。
又譬如她讓他日日在将軍府潛伏刺探,卻願意等他回來将自己盤中的菜讓給他。
他想講一些轶聞讓阿愔開懷,于是想起倒懸在虞府的檐角鐵馬下,偶然聽見虞二小姐閨房中的一段夜話,便對虞愔說:“虞二小姐将門虎女,沒成想是個思嫁的性子,原先對南氏倒也不鹹不淡、故作窈窕淑女,今日虞忌對她說南氏自矜門楣、政務繁複,之前有意定下的婚事之隻怕是要無疾而終。那虞二小姐當即便不樂意,非要嫁那南衡不可。”
原來那日罷朝虞忌臉色并不好看,直言同僚盡皆隔岸觀火之徒,順帶将南司空也痛斥一番,言其忝列文官之首,沐猴而冠、惺惺作态。
虞瑾聽後,便問及自己與南衡的婚事,這一問,虞忌端的是火冒三丈,腦海裡翁然便是南钰在自己朝跪時緘口不言的傲然神态。便冷笑着對女兒道:“咱們欲與他南府結親家,南司空未必當咱們和他是一家人!為父受天子發難、群臣攻讦之時,他南司空冷眼旁觀、置身事外。這是真心願為他家公子迎娶你的态度嗎?指不定背地裡怎麼譏嘲咱們将軍府呢!”
虞瑾聽後有些傷懷,雖想同父親說南司空如何與南衡沒有關系,南氏公子采采風華,她亦英姿勝極,二人可堪良配,何況她并不怕嫁去南府南氏族人怙勢淩人。
但她亦明白,世家聯姻除卻兒女情長更看重的是同氣連枝。是權力場上穩居高位的籌碼,是暗流洶湧下的溝壑縱橫、阡陌交通。
南氏不能再朝堂上與虞氏官官相護、共同抵禦天子的削權奪勢的計倆,她與南衡的親事便也脆弱的如一紙空文。
身為虞氏長女,她沒有任何立場請求父親繼續這場聯姻,可話到口邊,虞瑾绯唇輕啟,說得卻是,父親,若他日南氏遇險、再向我虞氏搭船借傘,瑾兒仍願嫁南氏南衡。
這本是女兒閨房中再尋常不過的一段曲折,虞愔聽過後卻黛眉緊鎖。她甯緻的遠山眉蹙起來如春山鎖霧,連帶眼底的情緒都蒙上一層雨恨煙銷。
她對陳至道:“無論形勢如何逆轉,虞氏絕不可和南氏沾染半點瓜葛。天子對世家掌權已由恨生懼,以王岚擢升發轫打壓虞氏,削權制衡之意昭然若揭。此時聯姻結黨,何異于撞在天子與世家對立的槍口之上。”
“南司空娶王氏族中嫡女琅溪郡主為妻,以站隊論,南氏已與王氏同船涉江。王氏身負聖眷,如天威震怒、果欲行殺伐之事,則南、王兩姓必去其一。屆時南氏傾覆、伏屍百萬,虞瑾乃至整個虞家都将成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