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愔卻隻冷靜地說:“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骨之不存,何以立身。活着,難道不是對在意之人最大的慰藉,為什麼一定要輕擲性命、陰陽兩隔呢?玉碎瓦全易而權衡取舍難,中庸之道,則更為艱險。”
虞愔乘鎏金香車前往虞家,陳至抱劍,側坐在車轅上。
車廂内溫和如暖閣,一時阻擋了萬般清寒,隻有輻軸辘辘,載她漸行漸遠。
虞愔掀簾,梅園落在身後,而芸娘立在梅園中,朝她揮手。仿若告訴她不必留戀,又像等待她再次歸來。
大将軍府在經曆軍事遷調上的大厄之後,似乎終于恢複了些許元氣。府邸内結滿朱燈,讓她恍然想起,再有十五日,就是除夕節了。
今夕,在這裡守歲嗎?又或者不在這裡,在她将要去往的地方。
虞忌說,她要嫁的人是王氏第四子,名煦,善丹青。這幾日她便留在府中安心待嫁,取新春新婚之吉意,于來年春節完婚。
虞愔漠然稱是。
府中仆婢們稱呼她為三小姐,将她引至西廂。陳至像影子一樣跟在她身後,等那幾個磨人的仆婢去了,他問道:“小姐,那王氏子是什麼樣的人?品貌如何,性情又如何?”
虞愔默了片刻,記憶裡關于王煦的片段不多,約略記得那是位庶子,生來因身份遭世家鄙棄,時人更謗其百拙千醜、面目可憎。
這些時評,現下回味,她依然覺得與自己沒有多少幹系。于是對陳至道:“或許品貌粗陋,性情亦不便妄言,然既沉湎于丹青,大約于世俗中失意,繼而心也跟着失望了罷。”
“那怎麼能成!”陳至抱緊劍,在他眼中,小姐是何等冰姿玉骨、蕙質蘭心,唯通明曠達之人可與之相配,凡夫俗子又怎堪染指。何況,還是那般容貌醜陋、失意頹唐的家族棄子。
虞愔淡淡道:“妍媸美醜、貴賤之别、世族聯姻,于我而言不過隻是裙帶的另一端,逢場作戲的角色罷了。”上位者從未當真,她自己,又何必當真呢?
陳至憤然反手負劍于肩,恨自己空有一身武藝,曾立誓守護阿愔,如今确似泥牛入海、拳打棉花,在權力置換下束手無策。甚至,連朝夕的适意都不能給予虞愔。
他怒而揮劍,斬斷一截松枝,松隙間的積雪便簌簌抖落下來,讓他頭頂滲涼。
虞愔道:“拔劍傷人,亦會自傷。陳至,你的劍受于師父,乃名匠歐冶子所鑄之湛盧,輕易不露鋒芒。湛盧出則對手殁,見血封喉,不留餘地。”
陳至持劍微怔,虞愔道:“走罷,芸娘不在,你随我去市集上采買些布匹。新春将至,雖時乖命蹇,亦當鄭重衣冠。”
陳至随虞愔出府行到市集上,人往如織,街坊擺出的雜貨亦琳琅滿目。不少人圍攏着,足不旋踵,她甚少親臨如此熱鬧的市井,一衆市民攜筐擠搡,就要将她和陳至沖散。